山里媳妇
一尘 2019-12-31
东北的夏天,山青水秀,田野和山岭格外美丽。冬天把黑土地养肥了,正等着春天孕育万物生长。到了春天,植物像小孩子似的格外欢愉,一天一个样,蹦着高地长。到了夏天,庄稼长高了、长壮了。村子南面的小河亮晶晶的,哗啦啦地在河里用蝌蚪谱写了很多快乐的乐句。庄稼长啊,庄稼人就有盼头,日子过得就踏实。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田洼子,家家户户的土房被这阳光暖醉了一般,乖乖地没有一点动静。二十户人家的村子,除了知了的叫声,静悄悄地。能干活的人都下地铲地去了。除了村东头三舅妈家,每家烟囱里都冒着炊烟,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下地的人们再过半小时就要回来吃午饭了。三舅妈是个快手,无论做什么事,她都比别人快,她的午饭早做好了。每天早上,她是村子里第一个起来的人,忙活着没玩没了的庄稼院。三舅和四个儿子都在村子里干活,挣工分。
三舅妈把刚洗好的一家人的衣服挂在后院的粗麻绳上,用卡子卡好,端着大木盆转身进屋了。她身后的衣服裤子短短地悬在衣绳上,迎风飘动起来。看着,好像是七八岁孩子的衣服。
三舅带着四个儿子回来了。他是个中等身材的壮汉子,他的四个儿子,都像母亲一样,个子矮小。大饼子,焖豆角,炒土豆片,还有几蝶咸菜都摆上桌子。全家人吃得很香。
“王嫂打听的事有回音儿了。女方家同意。后个,带大小子去看看行不?”三舅妈说。
“女方多高?”三舅问。
“一米七,个头够了。人长得也不错。”三舅妈说。
“你看呢?”三舅转向大儿子柱子。
“人家知道我多高吗?”柱子放下饭碗,问母亲。
“媒人说了。”
“那,女方同意?”柱子又问。
“唉,个头不够,钱上找呗。咱给人家三千。”三舅妈看了一眼三舅说。
三千元是三个壮劳力一年的工薪。黑龙江农村穷,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谁家有个三五百块余钱,就算是富裕人家。显然这大手笔是家里的重要决策。
“后个去看看吧!”三舅的话就算是一锤定音了。
黑龙江因为曾经是清政府的屯兵驻扎、防御外患之地,所以村子就沿袭下来叫屯子,村长就叫队长。
农村里没有大事,谁家结婚、生子、丧事就是所有人的大事。家家户户回家都天天念叨盼望着柱子的婚事。柱子三十岁了,和他同龄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新媳妇是什么地方人,长得什么样,婚礼要办几桌席,就成了村民的热门话题。
春夏秋冬,村民四季都在忙,好像是和节气赛跑,忙着备垄、播种、铲地、收割。只有当队里的粮食卖了,分红,各家才见到钱,也闲了。娶亲嫁女也多半在冬天。
柱子娶媳妇那天,已是腊月了。
队长派出三挂马车,亲自带队去小嘎上火车站接亲。马车辕子上系着红布条,喜庆劲儿一下子就有了。三舅给娘家人婆家人一一介绍,大伙就上马车了。
天上飘着雪花,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村子和原野白茫茫一片。远近连个零星的人影都没有。只有烟囱里的炊烟还透出一点生气。地里的庄稼都收割了,大地光秃秃的。小河也早就冻结了。河边的枯草横七竖八从雪中探出头来,给寂寞的原野添一点变化,又让原野更加寂寞。
柱子和新娘站在父母面前拜堂时,新娘比柱子高出大半个头。乡亲们热热闹闹地吃席,晚上还闹了洞房。
素芬因为弟弟患肾炎,需要钱治病。她委屈自己,答应这门亲事。柱子踏实能干,还体谅人,素芬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他们后来生了三个儿子,长得都很高,两个儿子还到省城上了大学。
有人问她嫁一个矮丈夫后悔吗,想过离异吗。她说:婆家苦苦挣的血汗钱,救了她弟弟一命,人哪能干那缺德事。
这对不和谐的夫妻,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山里媳妇,不就是人们说的一诺千金的契约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