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梁国胜了,你可是来杀我的。”看到是他我倒松了口气,死在他手里终究不算可惜。
“我怎会杀你。”他淡淡笑道,坐在我身边,“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罢了。”
“你为何要背叛梁国?远伯那样忠君爱国,恐怕他黄泉之下也是会怪你。”
“我怕死爱财,哪里能让我发财能让我舒坦我便为他效力。”
战后的修罗场安静异常,苍白的月光静静的洒下来,照亮了这血腥杀戮的战场,也给这些将士们孤苦的亡魂照亮回家的道路。
我想我许久之前就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知道阎王爷是将生死簿弄错了还是如何,竟然还留我在这阳间祸害苍生。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怪我没能帮了远伯远婶吗?”江陵的声音很沙哑,忽然转过头来看我,“远山,你可仍是怪我吗?”
“江陵,你做的没错,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怪你,”我仍是淡淡笑,“我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我知道于这世间,人们看的必然是结果,他们只会朝我吐唾沫扔鸡蛋来鄙夷我当了叛徒,他们绝不会揭开我这伤疤去探个究竟。
世人如此,即便是江陵也不会例外。
“三月前,宋国再次反攻,我爹战死沙场,我娘听了这事,就拿了条白绫随我爹去了。”江陵声音极轻,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我自此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只有这烂命一条,要是你实在仍气我,这条命我给你就是。”
“我要不起。”
“远山,五里外梁国的将士在那里等着我提你的头回去,可是我做不到,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江陵叹了口气,我心里却像被尖针刺样疼了起来。
“但是我是大梁的将军,我不能辜负我的国家,我必须要保护梁国的黎民百姓,这次我不杀你,这条命当是我还你的,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江陵拄着剑站了起来,面对着苍白清冷的月光,堆尸如山的战场和空气中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道:“远山,这真的怕是最后一次了。”
他说的对,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此后功过是非,只能由史书和后人来判定了。
我和江陵终究还是站到了对立的两面。
一年后夏王驾崩, 国内分崩离析,内乱迭起。梁国趁此机会大举挥兵攻夏,夏国刚继位的小皇帝还是个奶孩子,满朝文武也携家带眷该跑的跑该逃的逃了,在一年前的逐野之战里夏军大伤元气,虽在梁军攻城时竭力抵抗,可终究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我虽一年前吃了败仗,可我回夏时夏王并没有杀我,只是革了我的职位,将我送进了天牢。
而现如今局面如此混乱,自然是没有人管我,我便买通了狱卒逃出了大牢。
我本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过完这一辈子就行了,我还计划好了我要养两条狗,养五匹羊,再养一群鸡仔,还要开垦出两亩荒地,种上我最喜欢吃的土豆。
可是没出几里我便发现梁国正在全面通缉我这个夏国的将军,大梁的叛徒,我不得不开始不停歇的逃亡。
只可惜没过半月江陵便带兵在乌江边上拦截住了我,隆冬时节,云层晦暗厚重,像往天际延伸的铅板,空气冰冷萧索,树木凋零,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世间万物都裹了个素白无暇。
其实那一刻我不害怕死亡,我只是想到以后就吃不到土豆了有些遗憾,除此之外我觉得万分心安,我终于不用再如此累了,这个世间我已经待够了,我再没有什么眷恋。
我突然想到,要是我在这样洁白的大雪中死去,红色的血液配着这漫天的大雪,应该会是一副很好看的红梅图,若我就是这样死去,也不算脏了这纯白的世间。
“远山,别来无恙。”
依旧是清冷凉薄的声音,像极了一年前照在修罗场上的月光。
“江陵可是来杀我的?”
“是。”
我笑了笑,“我们兄弟一场我自然不难为你,听说我这颗人头值黄金万两,想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从未送你什么,这就当我送你一份礼吧。”
我抽出腰间的佩剑,这把剑跟了我十二年,是我刚入大营时和江陵互换的佩剑。
“江陵,我还好有些话想跟你说,可是看来时间不够了,我便长话短说了。”
我抚着剑上的花纹,其上有不少风干的血迹,我分不清是梁国人的还是夏国人的。
“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随白曲峰一道下了油锅,我害死了那样多的梁人和夏人,我就算是死千百次也是不足惜的,江陵,其实我现在才想明白,我原先一直不肯原谅你,其实不是恨你没有保住我阿爹阿娘,我是恨我自己那样软弱那样无能,才把这一切强加在你身上,想来你也受累了。”
我将剑横在我颈间,我看到江陵想说什么,但却终是没说话。
“我去见阿爹阿娘了,我是真的很想他们。”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为何楚霸王不肯渡江而选择自刎乌江。
我是一个叛徒,可我终是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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