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上网,不过,也常常从居民区穿出去,来到夜晚的河边,看着空空荡荡的河面,看着风一阵一阵从河的尽头吹过来,将河里的波浪吹成田埂似的,然后,动荡不停,像云一样难看地吮吸着月光,似乎月光里有某种温暖。夜色是为我安排的,我沿着一个上升的斜坡朝一个寺庙走去,月亮随着我走,一个空着肚皮的月亮,似乎晚餐只吃了个五毛钱的西式面包,而且面包屑弄了一胸,散成了稀稀拉拉的云的碎粒。
我的朋友一整天都失魂落魄,打电话给他,只要求留言,他什么也不想听。此刻,他子虚乌有,和鬼魂仿佛,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若是在这路上碰见他,我决认不出他,即使他和她的小表妹搂在一起,小表妹咯咯咯地笑,比处处洒落下来的月光还美,还动人,也不行,我将像个真正的游魂一样穿过我自己的路,一片林地,去寺庙那边,什么也不理会。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朝山上走去,听得见森林在低吼,仿佛是一种很难堪的呻吟,这呻吟真有点撕心裂肺,猛烈地在我的胸膛中回荡,袅袅不绝,使我全身的肌肉都激发出一种高高飘扬的力量。
可这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就像这些黑黢黢的树木,我走过它们就完全置之脑后,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即使是森林的后边连绵的群山,大河与海,也是一样,它们不能左右我,即使它们隐伏在巨大的夜幕下对着我喋喋不休也不行。
可我的朋友到底是出现了。他蹲在路边,朝我死命地摇手,并且不住地跳脚,可能是因为冷,没有估计山里的空气要比街上的要冷。还有风,灌木丛的缝隙里散发出来的寒气,真使他冷得够呛,他紧紧地用双手压住自己的胸脯,这样能抗寒,不至于丧失掉自己的信心,立刻回到家里去。
我对于这样的朋友根本谈不上深厚的友情。我只是认识他而已。我需要他说说话,需要这种单纯的,轻薄的友情,就像我在夜色寡淡的黑幕下的街道上游逛一样,我需要一个月亮作伴,有时运气好点,有时就一直昏昏沉沉,一如我的命运之路,它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它有点可笑的无缘无故,神经涣散,无始无终。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可我恨这样,我恨这个人,可我出于礼貌,简直不在我的脸上表露出分毫,我尽可能装得严肃些,一本正经些,仿佛我是认真的,我可能突然就向他流露出真正动人的友爱之情,抱着他失声痛哭,将自己冰冷的双手插进他温暖的胳肢窝。
“呵呵,你真来了,我以为今晚的月光对你毫无吸引力,这样的夜色也不能吸引你的灵魂,让它发出内在的想象力的热情,那我们就走吧!往上还有一段路。”
“我一直就等在这里,我都快等成一棵比较正式的树了。我从寺庙下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感受过佛的宁静,我从佛中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去寺庙寻找和尚,而是看看那幢建筑。你可以站在路边,等我下来。”
他站起来,又蹲下,做了很多次,就像是给大地打气,或许是为自己。我觉得他并不虔诚,只是喜欢运动,喜爱自己的肌肉的力量,善于激发它们。但他的确很瘦弱,他的胳膊就像一截枯木,尽管他长个面包似的圆脸,可这是浮肿的,虚妄的,经不住一指的点击就会陷入下去,显出一脸的颧骨来。
他紧紧跟着我,一会赶到我的前面,一会落到后面很远的地方,为了不让我觉得厌烦,他一声不吭,像是很小心似的。
我让那座寺庙出现在我的前方,宛如我指使月亮也恰好出现一样。是我将它从重重的云里一把拽了出来,将它放在适当的位置,将无尽的银辉漫天洒落,填满沟壑与山谷。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孤寂的夜光下?夜光下一段移动的身影,和森林里的树木别无二致,是溶于黑夜的事物,和白天的那个充满欲望而残忍的人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人们总是喜欢看着文小姐从酒吧里出来那种萎靡的样子,不是因为霓虹灯照着她那身发光的裙子被她抖落一地的磷光,而是她真长得很美,高高的鼻梁,洁白的肌肤,尤其那步行的姿态,即使是此刻的醉步,也使人行道的树木追着她看,就像一窝蜂。
我想起来,我如何拉住一个从街对面跑过来的陌生浪子,使劲地抓住他的衣服,以至于将他的名贵西服从左口袋处撕开一道长长的裂缝。可他的脚还在不住地往前赶,极力挣脱我的铁拳。后来,就跑开了。
我扶着文小姐,慢腾腾地走在街道空无一人的路面上,风吹着法国梧桐的落叶和树皮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们的脸,我们都有点疲惫不堪,互相扶着胳膊,然后用力勾着手臂,相互拖着前进。显然,她借我的力量更多些,同时,娇喘不已,仿佛酒精要从她的胸膛里冲出来,她就像一支随时准备发射的酒精枪。
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我回到了街上,那个寂寞死冷的午夜。四周的冷风将我团团围住,可我无所谓,毫不关心自己将会跌倒,死在路上。
寺庙是一件木质艺术品。立在山顶。一副要飞入天空和云作伴的样子,可云就吹过来了,山顶一片迷蒙。我站在它的廊柱下,拍着那些怦怦响的木柱子,觉得它的里面已经被蛀虫开凿一空,我很奇怪它为什么不倒,为什么不立刻轰然一声摔成碎末,而极力维持这庄重肃穆的样子来欺骗白天的游客。
表面上,几乎无可挑剔,雕梁画栋,线条精细,动物和植物的刻绘在白天的日光下是很精美的,可你不会想到会用手指去戳一戳,在严格的监视下,更没有胆量去用手去拍打,这是严格禁止的,你会情不自禁地去轻轻抚摸。
可夜晚,管理员睡去了,即使有人将它推到也没人管,即使这样,第二天,那些碎末会自己粘贴自己,自己修补,重新屹立在山顶上,重新复活。
就像我死了,有个人会重新代替我,和我一样生活,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娶同样的妻子,进同样的酒吧,并扶着一个酒吧女穿过午夜一样的死般空寂的路面,并用失望的眼光和月亮那凄惨的冷辉冷漠相视。可我不喜欢这陈旧的生活,不愿随波逐流,不想和那些道德君子谈诗论文,将满肚子的脏东西偷偷扔进秘密的窟窿里。
我在寺庙的阴影中徘徊,我知道这影子也是摇摇欲坠的,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可我并不是一个梦游者,一个对生活完全没有信心的人,一个混迹于这家酒吧到另一家酒吧,从而弄得自己后悔不已,一个需要澄清自己和忏悔自己的人。
我不需要忏悔,而是需要把自己的脑子浸在自己的生活中,从所有的污秽中蘸取饱满的墨汁。我需要一个人孤独地,彷徨无依地思考点什么,从这夜色中轻松地穿过。
我的朋友只是我的一个影子,不过,这位丑陋的朋友却不爱思考,他喜欢感觉,喜欢一闪而逝的生活的阴影,喜欢在镜子前不停变化自己的那张脸,喜欢随风而逝的一切,没有任何的留恋,也不关心别人会怎么看,他比我更疯狂地活在这个偶然的世界里,因为丑陋而生活得比我更加踏实,更加不受时间影响,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脸会失去吸引人的魅力。
我的这位朋友又在那里数着扶手栏杆上的花纹。借助于夜光,我们似乎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而他甚至能看清一只飞蛾沿着廊柱飞向寺庙的瓦檐,并在楼顶观察一只野猫的眼睛,如何交替地浮现夜星和流云,然后将一切都抹去,只闪亮这月光的一片银白。
他简直被黑夜里的活动的小动物迷住了,或者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仿佛就在白天真实发生的事,而不是夜晚。他冷得朝一根石柱子挤去,想用自己的野蛮力量去获取温暖,可他还是徒劳无用,颤抖比以前更厉害,他不停地抖动,甚至有时还叹息一声,仿佛这失败的感觉还不够深似的。
过了一会儿,我也能看见夜幕下的景物,就和他的眼睛差不多,这源于自己的适应能力,和自己的混沌状况隔开。比如我关进自己的屋子,自己主动关上门上好锁,我就能将自己的生活看的十分清晰,比在目前还清澈。一条鱼回到岸上,就完全知道自己根本离不开水,离不开水里的氧气。
鱼要通过水才能呼吸,而不是跳到空中,直接呼吸空气中的氧。虽然每一条鱼都有这样不切实际的企图,可这并不坏,至少可以证明一些基本的道理,可以提出一些疑问,可以为自己的荒唐行为找到一些借口。谎言是生活的通行证。
这时,月光赶走了那些流云,而显得异常地冷清,不像先前一阵,它追着那些云跑,似乎只要跑起来,就有机会不那么孤零零,而是有一些作伴的。它将冷冷的清辉无所顾忌地朝我这儿喷射过来,将我的影子钉在寺庙的台阶上,形成一个波状的暗淡的浪。
我觉得自己渐渐有了一点活力,我要走进这寺庙的深宫里去,去看看它怎样聚集这尘世的欲念,而形成它如今的这个样子,其实,我知道,它绝对对我无动于衷,更不会礼貌好客地招待我一番,比如招待那些衣衫褴褛的云游僧人,沏杯茶总是少不了的,留饭也是可能的,尽管不是白天,也不是吃饭的时间。
而这个月亮,差不多就像个肥胖的僧人,从天空中扒开一个洞口,探头俯视,似乎想阻止我。我抬头仔细看了看它,觉得它不会有什么动静。可我很怀疑它此刻的不动声色,只不过是一种掩饰的平静。
白天我无论怎么奇想连篇,我的办公室主任也是这样一副不闻不问的表情,他的表情就像似冻在他的脸上,冻在他的职位上,冻在他守时的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就没有一次春风融冻过。
这位老奸巨猾,搞掉不少竞争对手,安安稳稳地坐牢了自己早已定做的尘世的职位的建委主任,说话慢条斯理,对人老是用一种愤恨的命令的口气说话,身体胖,行动迟缓,所以,他很不好惹,大家都对他都一种畏惧感觉,就像森林里的庞然大物给森林所有动物的感觉。
“你怎么还不走?我可呆够了,这里实在像个地狱。”我的朋友哆哆嗦嗦地跑过我的身边说。
“我正打算进去深宫。你要是觉得呆够了,可以在前面的香火炉前做一套广播体操,我进去一会儿就好了,就会和你一起回家。”
他看看香火炉,忽然回过神来了似的说:“你怎么看得见那只黑咕隆咚的香火炉,它在一棵老樟树下,我有时都看不见的,莫非你的眼睛比我还厉害,有穿越黑暗的能力?”
我笑了笑,感觉笑纹还没有起。可我不想解释了,我抬起自己的左腿,跨过了深宫的木质刮泥板。
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真正的黑暗所在。正中央有四根巨大的木柱子,支撑着这个庙宇,只有那儿,能有点淡漠的月光。我站在门边,有点头晕,待了一会儿,以适应里面的光线。
其实里面四周完全是黑的,我只能摸着墙走。那些墙悉悉索索掉落一些墙皮,算是给我的一声问候。可这足以稳定我的信心,说明我还是可以进来的,人不是一进来就一脚踏空,无依无靠地坠落下去,沉在山的胸腔里,呼号无应。
接着我摸着了一张很长的供桌。感觉桌上很滑,可能是滴漏的香油之类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这么粗心大意,我敢断定我的手上已满是油腻腻的灰尘。尽管白天抹得很干净,可夜晚的老鼠几个来回就弄脏了,它们也学那些做事不认真的和尚,将偷来的香油弄了满桌子。
我继续前进,似乎越来越兴奋,陌生的境遇含着无穷的刺激,这我喜欢,我喜欢遇着一个愁眉莫展的时刻,我深深依恋那样的时刻,从没想到要往回跑,退却,或者,一忽儿就获得了舒适的平常的感觉,回到了和老朋友握手言欢的时刻,将那种孤寂的不快迅速地,痛快地抛置脑后,对生活笑脸相迎,对老生常谈给予精细的关注,精细地讲究,获得安稳之感。
我的原则就是,学一门常人难以亲近的专业,并以此作为护身符,也挡住自己的退路,弄得自己不得不在一只鸡蛋壳上打没有止境的细小的圆洞。我必须给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信心,我要追求一种陌生的境界,一种人们在记录我的生涯的时候,完全失去头绪的无能为力的,不可琢磨的境界。而这个寺庙也许就是一个大门,通过它的迷宫抵达虚无和实有汇聚的堡垒。
而这又如何可能?我这个生活的棋子,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操纵。就像人们看见一个言行稍稍出格的人,就立刻做出判断,他过的生活是他的,我决不能学他的样,我要自己主导自己的生活方式,尽管层次低得多也没关系,人们不会摁着一头牛的头让它吃草。
人们生活的自由,起码不能脱离正常的生活渠道,不能阻止一个人穿过生活的下水道,并熟悉那种秘密的气味,生活就是勇于踏上人们污浊的废弃物,拾捡有用的东西。
我在寺庙里摸索。在视力难以触及的地方,用我的指上的皮肤感觉。我觉得这很困难,就像用我的五官去感受我的命运一样很困难,我必须预知,而不是将自己经历的生活重新抚触一遍,不是在人群当中,四处观望,和不认识的人交谈,寻找共同点,为彼此的差异而感到骄傲,为摸索到的神像而激动不已,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存,只觉得自己要为了什么而献身。
当我沿着寺庙的走廊摸去的时候,我觉得这是很奇特的,寺庙渐渐出现了光,这不是来自于天花上那个小小的望天孔,而是来自我走过的大门口,就像曙光,又不是。在我的眼前,寺庙的正中央有一座铜像,它发着冷冷的金属光泽,就像正在活过来一样,而被我的眼光阻止了,如果我不是及时看到它,它或许就眨眼和说话,并和我握起手来,顺势将我拉出门外。
我的目光阻止了它,可见我能安排我的幻想,随意地朝黑夜的深处走去,这并非说,我在白天就失去了法力,我可以说,我是背着整个白天,它所有的暗示和秘闻来的,这座寺庙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站点,我不会去朝拜任何高耸的事物,除非我身不由己地委身于那个拽住我双脚的感受,它因我而显示真实的姿态,因为我的存在而像个极力劝说我的推销员,将他的货色从黑皮包里掏出来,解释,介绍,在我的眼前耍魔术。
这寺庙并不重要,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目的,就是那个朋友也是子虚乌有的。我只是影子,是这地面上的一个幻象。可我却有自己的肉体,这却不假,我也有着所有平常人的感觉,你看,我看着月光下的事物了,我在用着自己的眼睛,它脱离了人们的俗气,是一种纯粹的幻想,因而,能看见月光流动,穿过我的身体而直接渗入脚底,渗入颤抖的土地中,就像大地在黑夜中受精。
大地是一个女人。山峰是她的乳房,河流是她的乳汁,一切生物都离不开女人的滋养。而我看到过,我隔壁邻居如何狠揍她的女人,揍她是他的日常工作,这个变态的男人肌肉横生,白净的脸上有一撮胡子,眼光总是朝上射去,目中无人是一种乐趣。而目中无人不仅是人的优点,也是男人自我拯救的方式,总有些男人不是为安分守己而生的,他们不屑于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中性人,他有足够的阳气和人类之火来将世界点燃,而战争不过是这火光中的表演罢了。
我从山上下来,和我的朋友会合。这个人已经相当恐惧了。我在黑暗中像他挥手,却挥来一片云遮住了月亮。我和他几乎撞个满怀,他竟紧紧抱住我说:鬼!鬼!而不觉得自己是个破了胆的人。他使我呼吸困难,一切人都使我呼吸困难,在抽象的意义上说,每个人都被别人所封堵,落入早安排好的陷阱。
你们要把我看成一个虚幻。因为我宁愿呆在黑夜中,而不是从门外走到门里,觉得后边还有个阳光灿烂的白天。我知道,我只要在白天待一小会儿,我就会立刻充满欲望,我开始追逐漂亮的女人,把她们带到自己的幽暗的房间,我们会喝酒,抽烟,随着音乐的节拍跳动,扭着腰部,忘乎所以地拥抱和做爱,是的,我会回到那个生命体的全部激情中去,而将一切的虚幻抛开,纵情欢乐,这是另一种虚幻,不是沉思的,而是活动的,飞跃的,切着虚幻的边缘,向着大地摇摆。
是的,你所看到的是人的无耻。可无耻是道德压迫的产物,正如人类被自然法则所压迫而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比如现在,街上路过一个人,你把他抓进你的房间来审问,你就会知道,他被自然法则激起了多么强大的反抗力量,他离开自然有多么远,多么不可挽回。
你问:“你去哪儿?”他回答“我就是随便逛逛,闲得无聊。”他完全不操心饿肚子的事了。这还是那个饥寒交迫,拼命为了食物而忙碌的动物吗?他竟敢违背自然法则,而且这么彻底!
再问:“你从哪儿来?”他回答:“我刚下班,今天老板高兴,就……”完全被他的工作困在有限的生活中了,人类的生活越丰富,人间的温情越淡漠。你是谁?你是问我的名字吗?呵呵,你是查户口的?回答的机灵,却离题万里。人类的所有答案,不过是离题之话,谁认真对待立刻就会虚妄一片。
可我们难得在自己的书中给虚妄来一番描述。这些书在我的书柜中从不寂寞,它们沟通着我的灵魂,我时时会想着为它们打扫尘埃,用一块布擦拭那些语言和诗句,以保持它们原来那种激情澎湃的状态,它们鼓动我,激励我,教训我,启发我,用谜语来提示我的命运,用讥笑来嘲弄我的同类,用市井的语言让我从我僵死的工作训练中苏醒片刻,去追随一个浪子,一个小偷,一个皮条客,一个骗子,一个邪恶的政客去做个虚妄的混世魔王。观念肢解我的灵魂,语言的韵律使我如醉如痴,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风中的纸片,随着季候风往天空飞去,不知所终。
我似乎看透了,而看透了这种理智的快感一样地浅薄。一个钻在啤酒桶的里哲学家看透了,他叫王者亚历山大移开身体,别挡着天上那轮太阳的光。人们叫做尊严的东西就是只身让一个辉煌的帝国化为齑粉。如此而已。这些故事肯定有着一种尊严的秘密,人的虚妄就被这秘密支撑着,世世代代地显示出来,比如普通男人的尊严就架在女人的眼泪之上,随着眼泪的干涸而破碎。
我的朋友被我驾着从山上下来,我热得大汗淋漓,喘着大口的白雾。而他却像个病人一样,声称自己已冻僵了双腿,需要我医护。他抱着我的脖子,仿佛我的脖子上有一个裂开的伤口,那里正喷着血。我就这样架着他下山来,有时候,路上有松软的沙土,我们还游戏似的滑上一段,仿佛向着山下坠落。
当我们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你知道那种寂寞的滋味吗?真可以从地上落叶的表情上看出来,我真的很喜欢那些路边的落叶,它们的样子,在初晨的光中,五彩斑斓,很有一种自然的迷离的趣味,就像我整夜的思维一样,它们注定要抛开在路旁,被泥土掩埋,而当他们在空中的枝头迎风飘动的时候,它们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可这有什么关系呢!生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含着说不出来的郁闷。
我目送朋友离开。不,他不是我的朋友,是一个人,一个幻影。正如我确实感到自己在分离,而不得不将自己化为虚无的种种,而这转化,正是我的精神的实有,我可以转身,但不是回去,我是回不去的,而是向着那无尽的长途,继续走去,经过街道,房屋,灯光摇弋的船舶,码头,走向远处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