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之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封面制作:红尘久客


从来没有一个例子能证明,好话能安慰饥饿的胃。——斯蒂芬-茨威格

一个小男孩在日记本上写着:妈妈跟我说,我们的家要没了。每天都有穿着制服的人敲开我们家的门,然后爸爸就会晃着脖子上沾着油的毛巾冲上去和他们吵架,有一天,制服叔叔身后跟着个光头叔叔,他把爸爸打倒了,那条黄黄的油毛巾也变成了红毛巾。为什么制服叔叔就那样看着呢?如果我以后也穿上了制服,我一定会拦住那个光头叔叔。

y市日报:

为深入落实我市宜兴二巷的老旧街区改造计划,y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城市管理和交通运输执法大队将积极配合宜兴二巷片区改造施工,根据属地政府制定的拆除方案,稳步有序地开展拆除工作,自2021年3月21日起,宜兴二巷片区累计拆除违建24处,目前正在推进宜兴大道幸福宾馆入口巷道违建的拆除,消除消防安全隐患,解决了群众“急难愁盼”问题。拆除完成后,宜兴二巷将正式更名为幸福二巷,与广大群众相见。

我推开大门,冷气迅速扑向我全身,身上的热汗转瞬间就被打得丢盔弃甲,从我身上逃窜,随后,干爽感战胜黏腻感,不过十数秒,身上便像冲过凉般敞亮。熟练地和老板打了招呼,点好老三样后,挑了张无人的桌子作为我满足口腹之欲的主战场。

我很喜欢这家烧烤店,理由很简单,其一味道不难吃,其二顾客少。

因为我下班后不想换下制服再出去,因为我不想穿着制服的时候去人多的地方,被人拍下照片发到互联网,然后第二天领导怒气冲冲地把写着“某某局执法人员穿着制服在外撸串”标题新闻的手机砸到我脸上,叫我把《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着装管理规定》抄上一百遍。

所以我喜欢这里,不出我所料,只有一个穿着白短袖的胖子坐在靠门的桌位撸串,我坐在他背后的桌位,他背对我,而我面对他,舒服!我心里赞叹一声。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吃一顿,也许这就是我驱赶烦恼的唯一方式吧。

片刻后老三样端了上来,数十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两片抹上辣酱的烤馒头、一只洒满孜然粉的嫩鸡腿,我先捏起竹签的尾端,缓缓抽出,将肉串横放在嘴边,一口咬下,羊肉的膻味和焦香溢满口腔。舒服!案子的烦恼被带着膻香味的空调冷风吹得一干二净。

突然,前方那胖子扭过头瞅了我一眼,我抬起头,他又扭回去,随后又扭回来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好几眼。我皱起眉头用疑惑的目光望他,他开口道:“你的肩章是你们单位要求戴的吗?”

不好!我穿的蓝色制式服装,应该戴硬壳肩章,可我怕麻烦,就将冬装上的软肩章取下戴上。

这小子想钓鱼!我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先看看他的桌上有没有摄像头对着我,随后开口说:“不是啊,这个是我下班随便戴的,我下班啦!”

我真聪明,管你是不是钓鱼执法,我下班了,下班戴错肩章,又怎样呢?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随后开口:“兄弟,我以前是当兵的,你这个肩章是在军队里是将军戴的。”我拧过头看着肩上的一穗一花,恍然大悟。

误会解除,我们之间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他比我大三岁,今年二十八。很热情,将自己桌上的十串鸭肠递给我,随后又给我拿了瓶啤酒,并告诉我自己已经在这吃喝了三个小时,我看了看他桌上躺的十几个横七竖八的酒瓶,初入社会的我没能挡住他的热情,只能接下啤酒,与他对饮。

应付完这位热情大哥后,我低下头继续享受我的美食之旅。当我与美食厮杀完后,桌上已经满目狼藉。这时大哥突然回头问我:“兄弟,你觉得你这份工作待遇怎么样?”

我一愣,我刚从警不久,一般在老前辈后面打下手,要说累的话也的确,每天和罪犯周旋,可这不就是我应该做的吗?至于待遇,也不错,我只得老老实实开口:“还可以,做我该做的事情,也算勉强混混日子吧。”

“哎兄弟,你可不能这样说,你是官,我是民,你要说这是为人民服务。”他说完便拍拍我的肩膀走了。留我一人坐在原地。

分不清是讽刺还是玩笑,但对一名在烧烤店穿着制服撸串的警官说的话,应该是讽刺吧。我苦笑着摇头,凶手一直没有头绪,队长见我们连着几天忙到没洗澡,便给我们放了两小时假,让我们回去吃饭洗澡再来。

我结完账,准备回家洗完澡,再回局里和同事们探讨案情,想到这次的案件,我推开门。

2021年5月17日,在宜兴二巷的某条小过道里,发现一具男尸,死因系腹部有一道利器刺破的伤口导致脏器大出血而亡,报案人称其凌晨5点在去店里的路上发现了死者,最为诡异的是当警方去死者的家里调查时,发现冰箱等放食物的地方居然是空的,家里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这一消息立即在巷子内引起轩然大波。

当地公安即刻成立专案组,对此案件展开调查。经过走访调查,大致了解了死者的信息。

死者叫谭齐,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谭,是当地有名的混子。据传官方一些无法解决的腌臜事都是由他出面。至少十年前的老街拆迁,就是他出手赶走了钉子户。而他赶走钉子户的方法也很无赖。

若你开店,他便搬把椅子坐在你店前,有顾客来买就扯着嗓子大骂,半吼半威胁地把人吓走,不出一月,生意就被他搅黄。

若你自住,他便日日来敲门,早上敲,中午敲,晚上也敲。扰得你不敢开门,就算你气急要和他打一架,这个身高一米八,浑身腱子肉的混子你也未必打得过。小孩不敢上学,大人不敢工作,同样不出一个月,就会被逼得搬走。

自此老谭“名扬四海”。他之前做的事也被挖出来,诸如调戏良家妇女之类的云云。而很多老百姓以讹传讹,最终给杀人凶手起了个绰号:恶人杀手。

老百姓都是优秀的编剧与小说家,每个讨论的人都参与了恶人杀手故事的创作,而故事的最终版本为:恶人杀手武功高强,曾师从少林,苦练少林武艺十八年,下山就遇到老谭在欺负良家妇女,于是决定除暴安良,每次杀人,都会去凶手家中施展少林绝技:袖里乾坤,把恶人家里的食物搬空。

专案组调动了大量警力侦查,但没有任何线索,老巷那边也没有任何监控,领导开会决定悬赏缉拿凶手,对提供破案线索者奖励人民币五万元。

三天过去了。

主管领导林书记问道:“有多少人拨打了举报热线?”

电话接线员失望地摇头:“没人。”

林书记迫于无奈,只得给专案组施加压力,命他们迅速破案。目前老旧街区改造正在进行,本就有几个钉子户不同意拆迁,而传言十年前的老街拆迁的“功臣”老谭又要重出江湖。不料现在老谭就死了,给拆迁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专案组组长谭阳看完案卷后,说道:“案发前,就有传言称老谭又要重出江湖,凶手一刀毙命,而老谭家里的食物也被搬空,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报复行凶。法医报告显示,死者身上有多次击打痕迹,很明显,凶手能一击致命却存在虐打行为,至于为什么把死者家里的食物搬空,原因不明。鉴于死者生前的所作所为,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最可能作案的,也许就是曾经被死者欺负过的人,而搬空死者家的食物,也可能是凶手的动机以及留下的讯息。”

张雯点头:“我也附议,我认为接下来还是从二巷这边展开调查。”

我好奇地问他俩:“二巷这边同事都已经走访完了,还应该怎么调查呢?”

张雯笑着说:“死者对巷子里的人来说是恶人,凶手则是见义勇为的好人,即使有人有案发线索,隐瞒不报的可能性也很大,而我们则要撬开他们的嘴。”

谭阳点头:“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早上六点,我们在二巷门口集合,穿便装。”

我还想再问,张雯俏皮地朝我眨眨眼,只得作罢。

翌日清晨。

“阳哥,雯姐,你们这是玩哪出?”

“少废话,快过来帮忙!”

二巷里,停着很多小推车,每辆小推车上,都有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平日威严的组长谭阳,此时正穿着白色背心,喘着粗气把一桶水倒入大锅,一边将面条下入锅里。他擦擦汗,露出憨厚的笑容。身边的张雯则穿着朴素的黑白条纹短袖,胳膊上套着粉色的袖套,卖力地把豆浆倒进纸杯里依次分装。

两人全然没有一副警察样子,俨然与街边的市井小贩一般,我凑过去小声问道:“你们是这样调查的吗?”

雯姐白了我一眼:“不然呢,快来帮忙。”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我们与周围人也熟络起来,我们摊位左边是卖蒸馒头的,摊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下岗女人,右边是一辆卖蔬菜的三轮车,摊主是一位胡子拉碴的精瘦男人,大家都叫他黄豁子,他原先在二巷也有家店面,只是十年前被拆了,后来他就拉了辆三轮车在这里继续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从阵地战变成了游击战。

叫他豁子并没有贬低的意思,因为他在这条街卖的时间最久,约莫有个二十多年,巷子里流传着许多他与拆迁队和城管的大战故事。久而久之,就有了豁子的名字。

当然这巷子里并不只有摊贩,还有一部分开店的商户,我们正后面是一个卖肉夹饼和醪糟汤的女孩,她家的羊肉夹饼是二巷的招牌,斜后边是一个中年女人开的包子铺。摊贩与商铺之间其乐融融。我们问黄豁子,照理来说,摊贩应该占了商铺的便宜,为什么二者能和平共处呢?

黄豁子露出一副引以为豪的表情回答我们:“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默契,店里卖的东西,我们小贩就不会卖,这样就抢不了他们的生意。”

原来如此,我们点点头。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吵骂。

“你格老子的,给脸不要脸是吗?老子用你的配方是给你面子。”

“你欺负人,你敲诈我婆娘,这是你偷来的!”

一个套着金链穿着花衬衫的胖子颐指气使地指着对方,而对面的黑瘦男人涨红了脸和他对骂。

谭阳给我使个眼色,我会意地凑过去打探消息。听了一会,大致明白了二人吵架的原因。好像是那胖子用不正当的手段偷来了对方的配方。我回到摊位,正欲开口询问,就见黄豁子开了话匣子。

“那死胖子又出来害人了,他以后一定断子绝孙。就是可怜老李了,配方被他骗到手,这店啊是开不下去喽。”

通过他的叙述,我们明白了那黑瘦男人叫李建雄,一直老实巴交的,子承父业在二巷开了家卤味店,他家的秘制卤猪蹄很有名,还被几个小网红拍视频发到网上,生意倒也不错,就这样被那胖子盯上了,他想方设法从李建雄那骗取秘方。李建雄那不好得手,就从他老婆那里下手,可怜小两口老实巴交半辈子,还是被骗走了配方。

谭阳好奇地问:“他骗配方干什么?”

豁子露出不屑的表情:“当然是自己用了,那死胖子自己也有家店,叫y市美食家,他算什么美食家,都是从咱们老巷偷的。”他努努嘴朝我们指个方向。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在老旧的二巷口正对面,挂着一个高大的牌匾,下面是崭新的玻璃门,周围刻着古色古香的雕花,牌匾下的屏幕不停滚动着:新品独家秘制卤猪蹄,挑战y市性价比。干净而平整的水泥路像是军队般铺到二巷门口,对着里面虎视眈眈。我们的目光跟随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移动到了李建雄的店门,老旧的招牌被擦得干干净净,带着油污痕迹的卤锅里热气腾起,冒到“老李独家卤猪蹄”的招牌上。

豁子愤愤道:“这死胖子就是害人精,咱们二巷好多老店都被他霍霍关掉了。他就是想办法先套到配方,做出来后在自己家店卖,就是比你便宜几块钱,把你的顾客都吸走,把你整走了他再涨价。”

原来如此,我们点点头,看向黑瘦男人的目光中带着同情。二人还在争吵,也不知是男人太老实还是那胖子会吵架,竟硬生生被胖子骂得满脸通红。指向胖子的手也不停颤抖。

“你不服?”说完胖子拍拍手,从人群中窜出来几个大汉,有人狞笑地用手臂捆住黑瘦男人,有人更是走进李建雄的小店,一脚踹在卤锅上,卤锅翻倒在地,卤水顺着小坡下流,鲜嫩的猪蹄在地上弹跳,又被皮鞋踩烂。卤水的香气馥郁升腾,在每个人鼻尖跳跃。

李建雄红了眼睛,像是发狂的野兽般怒吼:“我杀了你!”可他终究没能挣脱,只能像落入陷阱的孤狼般哀嚎。

我扭头看向谭阳,他拾起毛巾擦干手上汤汁,旋即冲出去,一式标准的击面抱摔登时就击倒一个大汉。我抽起擀面杖就跟上去,瞅准踹卤锅的男人,上去就是一棍,不料对方没被我敲倒,扭过身将我抱住,他身旁的大汉也反应过来,对着我的肚子猛地一拳,我只觉眼前天地倒转,一切都在旋转,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晕倒前我看见了张雯和谭阳带着焦急的神色朝我喊着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你醒啦?”一条洁白的毛巾递到我面前,是张雯。

我接过毛巾,擦擦脸问道:“雯姐,阳哥呢?”

“他去外面买饭去了,你说说你,打不过就不要冲嘛!”张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雯姐,后来呢?我晕倒之后是什么情况?”

“你被打倒后,那些小贩也冲出来,那胖子也怕把事闹大,就叫上人溜了。不过我们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你这一晕,倒也歪打正着地让二巷的人信任我们了,喏。”她指了指床边一个精致的果篮,“那个卤猪蹄店的店主送来的,说谢谢你,还要给你付医药费,被我拦住了。”

“哟,大英雄醒啦?”谭阳提着盒饭走进来,他分了一盒饭给张雯,又递给我一盒饭,然后低头提起一个不锈钢小桶,缓缓旋开,轻轻放在床头小桌上,“这是黄豁子老婆做的排骨藕汤。”莲藕的清香配上排骨的肉香散开,充盈整间房屋。

我们就着排骨汤吃饭,顺便商讨下一步的行动,经过讨论,我们一致决定可以开始在二巷中打探恶人杀手的信息。

翌日清晨,我们便推着三轮来到摊位前,谭阳和张雯慢条斯理地和着面,而我则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期望能早点看到黄豁子的身影,他俩看着我抓耳挠腮的样子,笑道:“也不差这一会。”

我回道:“哎,我可不想再起这么早了。”刚说完,就见黄豁子骑着一辆老三轮晃悠悠地摇来,上面的青菜带着清晨露水,显得湛清碧绿。

我们向豁子表达了谢意,并殷勤地为他卸了货,随后谭阳小心地从衣兜里抽出一包中华,中指轻弹盒底,抽出一根递给豁子,随后给他点上。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包蓝楼,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看着豁子接了烟,我们按照昨天商讨的战术,决定先聊聊别的,打消对方的警惕性。

“老哥,昨天那胖子是什么来头,都当街打人了,他势力这么大吗?”

豁子吧嗒两口烟,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抖落烟灰,然后开口道:“那胖子叫陈天昊,之前也是二巷人,家里有点关系,后来二巷要拆迁,他索性在拆迁名单上签了字,在旁边开了家店,借着官方的势,来抢这些店主的配方。”

“就是手段过于下作,让大伙都很看不起,十年前就是这样,那老谭当街揍人逼你同意拆迁,随后那胖子就假意帮你借机讨要配方,等配方到手后就不管你了,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二巷的渣子。我看那恶人杀手也该把这个胖子也杀了。”

谭阳眼神闪烁,追问道:“老哥,我也挺佩服这恶人杀手的,您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豁子低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后小声开口:“你可就问对人,谭老弟,我在这二巷几十年,当然晓得。”随后他不再言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

谭阳反应过来,把手里的那包中华塞到豁子怀里,“嗨,看我多忘事,老哥都给我们送了汤,我们也要礼尚往来嘛。”

豁子收了烟,小心地揣进兜里,才抬起头小声说:“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啊,其实恶人杀手这个名字还是从我这传出去的,他姓刘,我们都叫他刘大侠。”

在豁子的叙述中,刘大侠是十年前二巷拆迁的一家,十年前父母被谭光头逼跳楼的时候,仇恨的种子就在心底生根,自此苦练武术,十年后,听说二巷拆迁项目又被提起,谭光头又要重出江湖,他就出山亲自处决了老谭,至于为什么搬空死者家的食物,大概率是因为刘大侠对老谭恨之入骨,不愿意让食物待在死者家中腐烂。

听完他说的,我们不免嘴角抽搐,这故事未免太过武侠化,不过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参考方向,例如去调查十年前二巷拆迁项目中和老谭有过激烈冲突的人。

豁子说完后将手侧在嘴边小声说:“就是不知道恶人杀手会不会再度出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把陈胖子也杀了,他也是个恶棍。”

说曹操曹操到,陈天昊又带着几个大汉走过来,出了昨天那事,所有人都同仇敌忾了,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瞪着他,他明显有些心虚,指着我们大骂:“一群刁民也敢这样看我,你们今天别想卖东西。”

说完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由于隔得太远,我们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不过看见他那张擀出花的胖脸和点头哈腰的样子……

我们三人挺起胸膛,准备时刻亮出身份,恶人杀手还没浮出水面,我们三人倒先变成大侠了。

陈天昊打完电话,一脸得意地朝二巷地上吐出一口痰:“我呸,看见你们这副贱样我就不爽,那李建雄再生气,又能拿我怎么样,小馨妹妹,你只要把你们肉夹饼的配方交出来,哥哥我会考虑不用价格战哦,考不考虑来我店里上班哦,我们好好商讨一下这肉夹饼该怎么做。”看着他一脸淫笑,我气血上涌,简直无法无天,当着警察的面,就敢当街调戏别人。我抽出擀面杖就打算冲上去。不料下一刻三辆执法车驶来,是同事吗?

是城管,他们一下车就直奔二巷众人,周围人连忙开始收摊,就连平时胆大包天的豁子也悄悄把自己那杆秤收进小挎包里。

“快收快收!”几个城管拿着喇叭喊道:“不收的,直接拖上车!”说完就有两个城管走到豁子面前,一人熟练地拿出执法记录仪对着豁子,另一人开口道:“你收不收,黄豁子。”

豁子笑着搓搓手,说:“你们又上班啦?忙不忙啊?”

城管说:“你不要嬉皮笑脸。”

豁子收起笑容:“我操你妈。”

两个城管对视一眼,一人打开执法记录仪对准豁子,另一人开口:“我是y市城市管理与交通运输执法大队执法人员,你违反了y市城市市容与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第十四条, 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占用……”

他还没说完,只见豁子熟练地跨上三轮一溜烟跑了。

那两名城管转向我们,我们三人对视一眼,低头默默收摊,同时观察周围情况,只见大家都很默契地低头收摊,而那些城管在拍了张照片后默默站在一旁聊天。只有陈天昊对着像是队长样子的人点头哈腰地递烟。

谭阳低声说:“先不要搞事,我们已经拿到线索了,先撤。”

我点点头:“好的阳哥,我就是看不惯那陈胖子。”

我们收好东西回到局里,做了一个小型的商讨。

虽然豁子的故事听起来不是那么靠谱,但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决定重点调查刘姓且在二巷有过居住史的人,以及和死者老谭有过激烈冲突的二巷居民。

不得不说,还真让我们找到这样一个人,此人姓刘,叫刘宇。y市本地人,十年前在二巷有家店面,后来拆迁,父母与老谭发生口角,后跳楼自杀。现居住y市,在一家跆拳道馆担任教练,身手不凡。

我们对此人进行了紧急传唤,见到我们的时候,他毫不意外。但并未承认自己是真凶。

“警官先生,讲道理,老谭死了我很高兴,可人的确不是我杀的,我曾经做梦都想杀了这个败类,可我现在有老婆孩子了,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我们经过问询刘宇周边朋友,以及调取了当晚他的行动轨迹,基本上排除作案嫌疑。放他走时张雯问他:“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刘宇只是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只要曾经是二巷的,我认为都有可能。”

案子就这样陷入僵局,林书记的态度也开始急躁,甚至找到局里称要在二巷挨家挨户安装监控。好在被队长劝住说这样容易打草惊蛇。但恶人杀手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时的静谧。

陈天昊死了,死在自己家中,死因系心脏被利器穿透导致大出血而死,身上有被绳子捆绑留下的勒痕,并无挣扎痕迹。最诡异的是我们进入他家搜查时,死者坐在椅子上被绳子捆绑,桌上摆放着各种烹饪的食物,而死者家的冰箱里空无一物。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变态,杀了人还在人家家里做饭。而冰箱里空空如也则证明此案极有可能和老谭被害一案系同一凶手所为。

张雯小心地掰开陈天昊的眼皮,开口道:“看瞳孔扩散程度,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早上的四点到八点,具体的得等法医的验尸报告。”

谭阳开口:“我们本来对老谭家冰箱的食物去向没有头绪,但是这个案子好像给了我启示,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些食物是被凶手吃掉的?”

“吃掉的?”张雯用手按住肚子,用夸张的语气说:“那这凶手的胃有多大?能装下一整个冰箱的食物?”

“说实话我也有点不信,可这么多东西能被凶手带去哪呢?也许真的有大胃王存在。”谭阳笑着回答。

我则沉默地看着死者的餐桌,由于我从小就喜欢看灵异类小说,此时我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画面,死者陈天昊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叫骂,而凶手慢吞吞地将一份份美食端上桌,然后哼哧哼哧地吃着,陈天昊则因失血过多逐渐失去气力,那凶手突然抬起头,用狰狞的笑容看着我……

摇摇头将脑袋中的画面甩掉,我问道:“阳哥,雯姐,这陈天昊家门口应该装有监控的吧?”

谭阳笑着点头:“没错,死者家门口装有摄像头,我们只需要让技术人员根据监控进行排查即可。看来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事实真如此吗?结果令我们大失所望,技术人员并未在死者家中采集到任何有效的证据,而监控方面,云端只保留了七天记录,近七天根本没人进死者家门,除了死者自己。法医方面也并未提供有进展的线索。

难道真是什么武术高手?一时间我们三人无比挫败,感觉对手就像幽灵一般,走窗户的话,也不太可能,死者家在三楼,难道是死者主动配合凶手让他从楼下爬上来的吗?

最后我们回到局里,就目前的案件线索展开了一个小型的案审会。

组长谭阳开口:“目前发生两起案件,死者分别是谭齐与陈天昊,二人均与二巷的人产生过矛盾,死亡时家中冰箱食物均消失,这是最基本的信息。”

“而我们经过调查,基本可以确定,犯下这两起案件的凶手系同一人。并且可以判断的是凶手大概率是二巷人,且同时与谭齐和陈天昊发生过过节。但由于时间跨度太大,且中间二巷人流量变动很大,导致我们极难从这个角度排查。你们有什么看法?”

张雯清清嗓子开口:“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们俩家中冰箱的食物消失之谜,其二则是凶手是如何进入陈天昊的家中并离开的。”

她顿了顿:“第一个我们暂定凶手拥有惊人的食量。而第二个,我的思路是凶手与死者认识 且关系较亲密,所以二人约定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通过别的方式进入陈天昊的家中商谈事情。 ”

谭阳点头:“目前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凶手也许和陈天昊关系很好,或是近期有极大的共同利益。”

我补充道:“你们还记得那天陈天昊说的话吗?我记得他提起过一个人名,他称对方叫小馨妹妹,大概率是想得到对方肉夹饼的配方。”

张雯用赞许的目光看我:“不错啊,我想的也是这个。接下来我们应该从这个‘小馨妹妹’进行调查。”

我们敲定了调查方向,决定优先传唤黄豁子来局里调查,其一是因为豁子和我们熟,他有没有说谎我们容易判断,其二是如果她是凶手,我们直接问讯,容易打草惊蛇。

当我们在局里见到豁子的时候,他似乎还没从错愕中醒过神,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我们。

谭阳坐在他面前开口:“豁子,其实我们是警察,今天找你来,是想询问一些事情。”

他脱口而出:“我没有犯法啊,你们叫我来干什么?”

我开口解释:“豁子,你不要紧张,我们没说你犯法了,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面前的人是我们专案组的组长,你认识的。”

他抬头看向谭阳,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包蓝楼,随后又揣回去,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那包皱巴巴的中华,递给谭阳,带着讨好的笑说:“阳老弟噢不,阳哥,阳组长,你问你问,我一定老实交代!”

谭阳摆手拒绝:“别来这套,你到底知不知道恶人杀手是谁?”

豁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那故事是我编的,我不知道凶手是谁。阳组长,你……你们不会要因为我传谣抓我吧。”

张雯故作严厉道:“那要看你会不会老实交代!”

谭阳拍拍桌子,语气轻松问:“那天,陈天昊喊的小馨妹妹是谁?”

豁子老老实实回答:“她叫张小馨,是咱们二巷一家卖肉夹饼店的店主,就在咱们那天摆摊位置的后面,你们应该有印象……”

根据豁子的描述,张小馨是y市本地人,二巷的店是从父母手中继承来的。平日里是一个守礼貌的小女孩。几乎没和什么街坊邻居发生过冲突,唯一的就是陈天昊想借着这次官方拆迁的势,从二巷的老店铺里要挟配方。上次他盯上的李建雄,达成目的后则盯上了张小馨。

放走豁子后,我们拜托民警同事对二巷全体人员做了一次笔录,又让技术人员对张小馨本人的信息做了深度调查,获得了以下信息。

首先豁子供述的信息和调查结果一样,张小馨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有一个刚谈的男朋友,技术人员调查后基本排除作案嫌疑,其父母和老谭有过争执但并未有过太大冲突,在张小馨大学毕业后两人就回到西陵老家,将二巷的店留给张小馨经营。陈天昊死亡当天,张小馨的行动轨迹正常,基本排除作案嫌疑。

我皱着眉头看向谭阳:“阳哥,我认为凶手应该不是张小馨,首先我们对其过往履历做了调查,显示她从未有过习武经历,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她是真凶,一个一米六的女孩子,是如何制服一个一米八的胖子,并且胖子身上没有搏斗痕迹。即使是用药,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就算她好巧不巧制服了陈天昊,那她又是如何避开监控进入陈天昊的家呢?”

二人都沉默不语,这一点始终无法得到突破,我感觉真相就在眼前,可始终有团迷雾笼罩。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凶手肯定和二巷脱不了干系,甚至那两天陈天昊闹事时,凶手也许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可我们始终没找到案件的突破口,由于又死了人,林书记急得焦头烂额,最终决定向社会公示:谁能提供恶人杀手的线索,奖励提升到十万元,提供线索者如果是二巷拆迁居民,可与政府协商绕道拆迁,若支持拆迁,会适当进行经济补偿。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三人对视一眼,知道林书记这是被逼急了,二巷的拆迁任务压在头上,还有两桩杀人案件,担子全压在他身上。

专案组对案件进行了讨论,最终决定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采用最笨的办法,请求其他同事协助,对全体二巷以及死者的人系关系网进行深度筛查。我们忙前忙后了几天,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凶手仿佛真的像传言中的武林高手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洗完干净的热水澡后,一身疲倦仿佛也被冲刷,胃里的烤肉也转化为强效能量不停地滋润我贫瘠的大脑,在洗澡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一直不停地转着相关线索,目前的两个疑点,始终无法突破,第一个就暂且当凶手是大胃王好了,可第二个疑点却没有任何解释能合理填补,大门的监控上没有拍到任何人进入,死者的家在三楼,外立墙面也没有任何能提供攀登的落脚点。等等……

我记得,监控的更新时间是七天,也就是说,死者死亡当天往前七天,没有拍到任何人,那如果是七天前呢,在这一刻,刚被热水冲洗过的皮肤不由得皱起鸡皮疙瘩,我仿佛能看到凶手那双充满阴翳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在恐惧与兴奋中继续往下想,如果是七天前,凶手就潜入了陈天昊的家中呢?

一个充满杀意的男人悄悄摸进了你家,静悄悄地等待着七天监控的更新时间……在杀完人之后将死者冰箱中的食物烹饪干净,随后从窗口跳下去离开……我仿佛将自己代入了凶手的视角。随后我急忙给谭阳打去电话,向他讲述了刚刚我所想到的一切。

他在电话里沉默很久,然后用赞许的语气开口:“你小子立大功了。”

我问道:“阳哥,我这也没立什么大功啊,疑点是有突破口了,可死者家附近的监控只有他门口有,我们根本没法调查。”

谭阳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大功的,顺着你的思路,假使凶手真的是提前七天潜入陈天昊的家里,那么我们就一定能排除掉大部分二巷人的作案嫌疑,因为在那七天里,凶手无法出现,如果他是小贩或者店主,就无法露面,而二巷人大多知根知底,今天谁没出摊,都是一眼儿清,更何况凶手消失了七天,就算凶手不是摊主,那也是经常光临二巷的顾客,我敢肯定陈天昊闹事那天,凶手肯定在场。”

“对啊!阳哥,你真是神了,就因为我刚想出来一个方向,你就已经把凶手的范围确定了!”

“喂喂喂!”电话里传出来一道女声,“这位小同志,想出来线索不给你雯姐分析是吧?亏我平时还请你过早呢。”

“啊?”我错愕道,没想到张雯也在谭阳身边,莫非他俩……是了,我刚来局里的时候就听说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听说他俩好像是在共同破获一起诡异的狼人杀案件中熟络的。

“你们两个笨蛋!还有一点你们没想到,如果按照你们的思路的话,那么大胃王也能做出解释,二人的死亡时间都是在凌晨,你们想想,凌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群体活跃的时间?”

不给我思考的时候,张雯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来:“是推着车的摊贩!凶手事先在案发地点附近准备一辆小推车,杀完人后将冰箱中的部分食物吃掉,可他再能吃也不可能一顿吃掉一个冰箱的食物,剩下的他就打包带走,顺着窗口丢下去,然后自己跳下去将食物放在小推车上,伪装成刚出摊的小贩。”

所以……我们三人共同开口:“所以我们只需要核查平时不摆摊,但是在二人死亡当天出现的小贩,再排除掉陈天昊死亡七天内没出现的小贩,就能锁定真凶!”

带着激动的心情,我们决定立刻返回局里开展案审会,可还没等我们高兴多久,我们接到了接线员的消息,称有人提供了凶手的线索,还报警抓住了凶手。

这怎么可能?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凶手知道死者家附近的监控,并愿意忍耐七天再去行凶,包括杀人后娴熟地清理作案痕迹手法,心理素质和行动能力都如此绝佳的凶手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报警抓住?

但我们还是向接线员了解了具体情况,报警的女孩名叫张小馨,她正准备收摊打烊的时候,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店里,男人满脸通红,像是喝了很多酒,他点了一份羊肉夹饼和一份醪糟汤,坐在那慢悠悠地吃完后,突然转身凶狠地抓住张小馨的肩膀质问她是不是看见他杀人了,张小馨吓了一跳,准备挣脱却挣脱不开,就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也许是男人喝太多,他挨了那巴掌后就倒下了,张小馨坐在那想了一会,感觉男人说的话很奇怪,很有可能就是最近警方悬赏的恶人杀手,于是她忐忑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见到男人时,我也吓了一跳,这不是我刚刚在烧烤店遇到的男人吗?他也看到了我,朝我平淡一笑,就低头不再看我。

谭阳问他:“你是谁?”

男人答:“恶人杀手。”

谭阳:“姓名?”

恶人杀手:“许酒。”

谭阳:“年龄?”

许酒:“二十三。”

谭阳:“职业?”

许酒:“城管。”

小时我们折下鲜花,以为这样就能抓住美丽的刹那。

许酒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一家三口就挤在二巷的一间小屋里,每天经营一家早餐店,那时候二巷的墙壁上总会爬满爬山虎,有时,爬山虎会悄悄爬进窗外的防盗网,许酒的父母就拿出菜刀唰唰地砍掉它们。

他时常埋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只是一个早餐店的店主,为什么每天都要那么早起来,每当许酒这样问的时候,父母总会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说,要赚钱供他上学,可许酒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太累,就说:不上学算了。每到这时,他都会挨一顿骂,惩罚则是第二天早上挨着饿自己去上学,可他知道,其实每天父母都会悄悄给他备好一份早餐。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是课本上的警察或科学家,这样就可以成为他闲时与同学的谈资。嘿,瞧瞧,我的爸爸妈妈是警察,他们可是会抓坏人的!

每当他放假时,父母都会在清晨拍拍他让他起来帮忙。一家三口在店前摆好桌椅,静待第一位客人上门。看着蒸笼上热气袅袅,父母弯着腰把一只只圆胖胖的包子抓进塑料袋递给顾客们。许酒看着这一幕,连连叹气,他名字这么好听,怎么父母就只是个卖包子的呢?

一开始时,一家人甚至只能吃多出来的包子,于是,许酒的爸爸总是起得很早,“这两个是今天剩下的,给小酒吃。这个是昨天剩下的,给老婆吃。那个是前天剩下的,留给我自己吃。”

于是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流逝,许酒也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家无法满足自己“诗情画意”的事实。一个阴雨天,正是周五,许酒放学后与同伴玩荡秋千,二人一直就“雷欧奥特曼和泰罗奥特曼谁更厉害”为话题争论了一下午,直到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二人才决定休战。

许酒踩着雨水向家跑,脑袋里却是想着奥特曼的剧情,好像雷欧奥特曼里有一集也在下雨,雷欧奥特曼力战数只怪兽最终……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阴雨天,爬山虎慢慢地包裹住他家的窗口,只留下一个小孔,许酒远远地看去,自己家就像是被怪兽包住一样。爬山虎在雨中肆意狂舞,仿佛一道隔膜般将许酒的家与外界分隔开,那是许酒唯一一次期望爬山虎包裹住自己的家,最好连门边也爬满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父亲被老谭打倒在地,刚出锅的红油包子也散落在地上,被人踩得脏兮兮,父亲被按在地上打的满地翻滚,母亲披头散发地哭喊。

多年后,在某个街头采访的视频里,主持人问路人:“假如你看见你的父母在哭,你是什么想法?”大多数路人包括许多中年人都回答说会感到很无助。而这一幕在十二岁的小许酒眼里,同样也感到很无助。

老谭打完人后扬长而去,临走时不忘放了句狠话,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个小男孩眼里的愤怒。

后来父母被迫同意拆迁,一家人换了个地方,可乐观勤恳的父亲和善良的母亲似乎再也很少笑过,在许酒成年后就相继离世。

许酒成年后决定参军,退伍回来后,被分配到了城管大队的市容中队。刚入职的时候,市容中队的副队长就跟他说:“凡事不要太认真。”

在市容中队的那段时间,许酒赶过卖菜的老人,卖水果的小贩,他学会站在小贩面前背诵《y市城市市容与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其实也没有很难背,占道经营是第十四条,广告招牌是第十六条,处罚依据是第四十二条,这几条他背得滚瓜烂熟。

培训结束后划分片区,他正好在宜兴二巷这边,有一天他巡查到二巷对面,发现有一家名叫“y市美食家”的店没有办理占道手续就外摆售卖,他前去制止,老板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争执不过,就拿出对讲机呼叫支援,副队长带着几个同事急匆匆赶来支援,在看到店名后,副队长神色就变了,他把许酒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个老板和我们领导认识,平时意思意思就行了。”

自那以后,许酒就明白,原来不是所有商户都要遵守《y市城市市容与环境卫生管理条例》。

后来他在那值守时,经常看见陈天昊自己出店经营,却举报二巷的小贩占道。甚至陈天昊还用半胁迫的方式讨要二巷各店铺的配方,他气不过,就经常以出店经营的名义找陈天昊的麻烦,次数多了,陈天昊一个电话打到中队,他就被队长调离了片区。

原来不是穿上制服就能公平行事,堆积在许酒身上十多年的怒火被点燃,就连陈天昊这样的人渣,还能在二巷那边作威作福,他怎么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真理!

同时,新闻报道,宜兴二巷拆迁工作再次提上日程,他又看到老谭开始出现在二巷附近的时候,他想到了最极端的方式,杀人!

那天凌晨,他跟踪老谭,在军队的训练让他的跟踪技巧极其高超,他瞅准时机,一刀毙命,为了分散二巷那些老百姓的作案嫌疑,他借着自身的“大胃王”特性,用我们推理出的办法处理掉了老谭家冰箱的食物。

他本以为经此一事后,陈天昊会老实点,在他的观察中,发现此人死性难改,罪无可恕。于是他再度出手,由于陈天昊所住楼栋外立墙面没有落脚点,无法从窗口攀岩进入,于是他提前踩点摸清楚了陈天昊家门口监控的位置及更新时间,在做好充足准备后潜入陈天昊家,由于陈天昊独居,许酒很轻松地就潜伏了七天,七天后,他趁陈天昊低头数钱的时候打晕了他。

这次可不能这样轻易让他死了,许酒把陈天昊绑在椅子上,任凭陈天昊如何哀求威胁,许酒也只是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食物烹饪,等他烹饪完成将食物端上桌时,陈天昊的精神已近崩溃:“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要什么配方我也都给你,我只求你饶了我这条命。我一定重新做人!”

许酒给了他一巴掌:“你以为你认识一些人你就能随便欺负普通人吗?你认为他们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就能随便践踏吗?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只为了生活糊口,为了他们家中的亲人,子女,他们对任何人都点头哈腰,只为了留住自己最后一块生存地,你现在知道求饶了,那在你眼中卑贱无比人的求饶声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他们内心的呐喊了吗!你听见他们的怒吼了吗!你巧取豪夺李建雄的卤猪蹄配方的时候,你有想过你会有现在这样的下场吗!你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剧本来,永远被你们践踏欺凌吗!你这个畜生,我要替二巷所有人杀了你!”

我们根据许酒的供述,基本确认了我们当初的破案方向,找到了他用来伪装小贩的三轮车,他的抛尸与处理过程与我们推断得差不多,最终此案尘埃落定。可我们三人心里仍旧有一丝疑惑,一个壮汉是怎么会被一个一米六的女孩扇晕的呢?如此聪明的凶手,却是以这样戏剧的方式落网。

林书记不这么想,他笑着说:“自古邪不压正,恶人终究会被广大人民群众制服的。”同时,林书记也履行了承诺,向提供线索的张小馨颁发了十万元奖金,双方相谈甚欢,最终林书记决定追加五万元奖金,张小馨也明确支持官方的拆迁项目。

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许酒被判处死刑。

行刑那天,他被要求面对一堵墙壁。

子弹射入他的后脑,他倒了下去。

倒下的时候,许酒感到周围的声音在快速消失,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见了蓝色的天空,天空旁边是一棵树,他想起他小时候,那时他只有十岁,y市的冬天还会下雪,大街小巷都播放着《北京欢迎你》,他用力踹家门口的小树,过了这么久,那些雪花才纷纷落下。

二巷拆迁项目稳步进行,今天是张小馨在这家老店的最后一天,有了政府的奖励金,她有自信再开一家新的肉夹饼店。她整理了店里的杂物,最终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五万元现金和一封信,她把信打开。

也许你早就把我忘了,在十年前,我们家面临拆迁,父亲被打倒,母亲在地上翻滚哭闹,我家的两根顶梁柱都垮了,那几天,我父母没有做一顿饭,因为只要开火,那个混混就会过来捣乱。我饿坏了,也害怕极了,跑到你家店门口,看着你家的肉夹饼咽口水,你看出了我的窘迫,给我递了一个肉夹饼和一碗醪糟汤,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你问我怎么了,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边哭边吃,你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从来没有一个例子能证明,好话能安慰饥饿的胃。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这是斯蒂芬-茨威格说的,你爱看他的小说。

我不知道斯蒂芬-茨威格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填补了我饥饿的胃,也填补了我的心。后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到你家店门口,你也照常给我一个肉夹饼和一碗醪糟汤。

几天后父母带我搬家了,因为拗不过那个混混。

到现在,我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我觉得所有女孩都没有你漂亮。

我经常路过你家店门口,只为了看你一眼。

我看着你穿着背带裤像袋鼠一样蹦蹦跳跳,看见你低头轻轻嗅一朵野玫瑰,看见你微笑着给顾客端上肉夹饼,看见你逗弄流浪猫,看见你在店里的小角落按着钢琴琴谱,看见你自信地在墙上贴上你省赛获奖的奖状,看见你的笑,看见你的哀,看见你的怒。

也许你早就把我忘了,但那天你递给我肉夹饼和醪糟汤的样子,已经深深扎根在我心里,无法自拔。

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说的那句“从来没有一个例子能证明,好话能安慰饥饿的胃。”我就会疯狂地吃东西,后来,我患上暴食症,成了大胃王。

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你的店里。

我很内向,自卑得厉害,每次路过你家店前,我的心脏就会砰砰直跳,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会呼吸急促。走近你,就像走进一座充满了美食香味的庄园。我有时会想,推开你家店走进去,点上两份肉夹饼和醪糟汤,你把东西做好后端上来笑着问我:在等女朋友吗?

我笑着回你:不,这是给你点的。

对我来说,你在的地方,就像充满了魔女秘密的花园,我越靠近,脚步就越踌躇。反复犹豫几次,我就会彻底失去推开门的勇气。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种内心激烈的斗争,不亚于任何一场世界大战,你能懂吧?

我可以路过你家店一万次,但我却没有勇气进来点一次东西。

二巷拆迁开始后,每天路过你家店,发现你的笑容也变少了。我跟踪了那个混混老谭,发现他打算跳出来赚点外快,我就解决了他。后来我看见陈天昊调戏你,我实在无法忍受,也解决了他。那天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你的店里,点了一份肉夹饼和醪糟汤。我想,这是我替你解决麻烦的奖励,我打算吃完这顿,就去给你买一束玫瑰花。但我听到了你和你的男朋友在打电话,于是我的勇气又像潮水般褪去。

我听到你在电话里和男朋友撒娇,说拆迁后开新店还差钱,以后结婚也差钱。我想到了新闻里说的赏金。

祝福你们,我只能这样。

你不知道,我哭了很久。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你的店开与不开,无论,你还会不会做肉夹饼,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你永远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男人,对你至死不渝。

信的末尾,是一行更小的字迹,上面写着这样两句话:

肉饼店不开了,肉香还在。你不在了,我继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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