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娘子,是我们老家对上了年岁的女人的称呼,并无贬义。岁数大的女人也常常这么说自己:“日子过得真快,一晃我都成老娘子了!”
从我记事起,大奶奶就是村子里不多岁数又大的老娘子之一,只不过大奶奶背不驮、腰不弯,即使裹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也不慢,身体可硬朗了。
叫她大奶奶,是按村里的辈分论的,跟我并不沾亲。
记忆中大奶奶成年穿一身黑衣黑裤,一年四季裹着裤腿,常年把白头发梳成一个纂,服帖的绾在脑后,冬天必定戴着一顶那个时代特有的黑大绒帽子,帽子正中前额处上还镶着一块绿色的玉。这块玉是真的,所以大奶奶的帽子睡觉摘下来时一定被她小心地锁到柜子里。
大奶奶娘家是地主,大爷爷家也是地主,所以嫁过来全是门当户对。不过,我从没看见过大爷爷,因为他早没了,村里人说大爷爷的寿都给了大奶奶,所以大奶奶一直活到90岁。
从我记事,就知道大奶奶家什么都有,房子宽敞,院子深,房子前后都有院子,别人家屋子不够住,她家屋子住不开。就连瓜果也爱结在大奶奶家,豆角满架,黄瓜个个长,窝瓜和葫芦爬得满墙都是。
大奶奶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就出嫁,像白薯秧结白薯一样,给婆家生了一串的娃——两女仨儿。大奶奶的儿子呢?在大奶奶千挑万选下,在大奶奶怕女方娘家侵吞她地主家庭富有的家产下,终于在日复一日中成了老光棍。
02.
对,我的这个大叔成了家境还不错的老光棍。
大叔一辈子脾气好,什么事情都听大奶奶的。村里人有劝大叔:“找媳妇自己看着好就行。”大叔笑笑,并无责怪之意地说:“光我愿意老太太不愿意,还是成不了。”从此村里很少有人给大叔保媒了。好像大叔不像其他光棍儿对寻媳妇有多大的兴趣,还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儿子快50岁了,还没说上媳妇,这辈子我就见不着孙子了?大奶奶一想到这些,着急了,拿着攒的鸡蛋到媒婆家里去,央求人家给儿子说媳妇。
这个岁数,哪还有黄花大闺女?大奶奶放下以往的挑三拣四,小声说,寡妇也可以。
有一个寡妇,也就是我后来的大婶儿来了。带来一个上中学的儿子,还有两个儿子已成家立业,没有跟过来。这条件大奶奶也默许了。颤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开锁拿钱两,为大叔把大婶儿娶了过来。
大婶儿倒是很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没过多久,大婶让大叔跟别人一起去东北卖花椒面去了。大奶奶看着带过来十几岁大的孙子,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看到大婶儿自己把几口人的地都收拾打理的很好,也就不说什么了。
大奶奶唯一盼望的,就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孙子。为这事,大奶奶不知找人算过多少次卦,还去景忠山烧过香。当大婶50岁的时候,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大奶奶抱孙子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以前我们到她家院子里去偷黄瓜西红柿的时候,被大奶奶逮住,骂是骂两句,但依然会摘下来几个黄瓜西红柿给我们。现在我们再去偷的时候,大奶奶便骂我们是小兔崽子,还颤巍着小脚到家里面去告状。从此我们再也不去她的院子里闹腾,大奶奶的院子更加安静了。
03.
再路过大奶奶的院子时,有时候会听到大奶奶在屋子里唱曲子:“天灵灵光来,地灵灵光,我家的院子,咋就跑不出个小儿郎……”
大奶奶还整天唠叨大叔:“人家大老爷们儿都喝酒抽烟,你咋就不能来两口?给谁省着呐?”大叔也是少见的男人——不会抽烟,沾酒就醉。
不久,大奶奶得病走了,临走时嘱咐大叔看好家产,不要让外人拐走。
大奶奶走后,大叔和大婶翻盖了房子,带过来的孩子小三儿也高中毕业了,改成大叔的姓,叫王亮,喊大叔:爸。大叔高兴,喝点酒时,也不会醉得不醒人事了。干活儿更加卖力气,一心想着多挣些钱给这个孩子将来说媳妇用。
又一个冬天,大叔去东北卖花椒面的时候,再也没有回来。族人把出了车祸的大叔的尸体运回家,出殡时,王亮把的幡子。
大叔走后没有半年,大婶儿把房子卖了,收拾东西,带着亮子,走了。从此,大奶奶、大叔、以及大奶奶放心不下的家产,连同那个我们偷过黄瓜的那个院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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