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的花店在小山丘的最顶端。近年来,村里的人们都渐渐走出了村庄,人少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也没了,越来越多的商铺也关门大吉了,可是阿奶的花店还开着。
在村庄的每一个傍晚,阿奶花店的烟囱里吐露出的白烟,就像一面旗帜一样,飘荡在村庄的上空。
阿奶已经七十岁了,有点消瘦,手脚却一点也不迟疑。种花,摘花,做花篮,插花,做得还像年轻时一样好。阿奶并不像个垂暮的老人,她常常把自己花白的头发扎成两根大粗辫子。
阿奶的花店不卖别的花,只卖满天星。花店后面的山坡上,种着各色的满天星,百色的纯净,粉色的迷人,红色的热烈,紫色的优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奶不搬家,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劝她去城里的女儿家,但阿奶每次都是摆摆手,笑着拒绝。
阿奶的花店变得门可罗雀起来,于是阿奶在午后静谧的阳光里,常常坐在窗前的摇椅里打瞌睡。
这天,阿奶听见敲门声——“咚咚咚。”
阿奶惊喜地离开摇椅,拉开咯吱叫的门,不见人,却看见一只半人高的猫站在门前。
“咱们想要买满天星。”猫人仰着头颅,拉拉胸前的领结说道。
“啊,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阿奶惊奇地看着站在门外的猫人,心想那一身穿在他身上的黑西装可真合适呢。
“咳咳——咱们想要——都有什么颜色呢?”猫人说着,眼睛向店里的花架上看去。
“啊,快进来吧。”
猫人看着花架上十几种不一样的花篮和各色的满天星,走了好几个来回,最终选择了云朵形的花篮和粉色的满天星。
阿奶的插花手艺又快又好,猫人捧着做成的花品,咧着嘴笑,“啊,这个,我的姑娘肯定会很喜欢的。”
“原来是送姑娘的,怪不得你挑粉色的呢。”阿奶恍然大悟地笑,猫人害羞起来,逃也似的跑出了花店。没跑几步,又折回来,把钱放在桌子上,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阿奶看着这样的猫人,笑得更开心了。
天气好的时候,阿奶会在后面的花圃里忙得不亦乐乎。阿奶的记忆力不好了,刚整理过的花她又会去整理一遍。阿奶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可阿奶一直记得阿公。夜晚的时候,阿奶会把阿公的照片取出来,抱着照片,坐在摇椅上看满天星光,对着照片说着一天的趣事和明天的天气。
一个星期后的阴雨天,阿奶看着阿公的照片发呆,突然听见咚咚地敲门声。阿奶打开门,看着淋成了落汤鸡的猫人,一滴水还顺着他的胡须落了下来。
猫人要了各色的满天星,阿奶怕淋了雨,装好蓝后又拿了塑料膜包裹了一遍,猫人连声道谢,两手提着花篮急匆匆地就走了。
阿奶看着远去的猫人,不免担心起来。
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阿奶早早地打开了窗户,看着延伸到山另一头的小路,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也不知道那猫平安到家没有?”
远处的天空飞来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阿奶怎么赶也赶不走,咕咕叫个不停,阿奶好奇地看着鸽子,发现腿上绑着一根红丝线。阿奶解开丝线,原来是猫人送来的信:
亲爱的阿奶:
谢谢你的满天星,咱们的女孩很喜欢。咱们的女孩还发现把你的满天星研磨成汁,写出来的字有治愈效果呢。紫色能让人快乐,其他的还在研究中。
落款写着帅气的猫人。
阿奶看着纸上的紫色字迹,开心地笑起来,看来猫人平安到家了呢。最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种的满天星竟然还有治愈人伤痛的能力呢。阿奶觉得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转身又拿出阿公的照片,开心地与阿公说起这件事来。
几天后,猫人敲开了阿奶花店的门,却发现阿奶不在,又在屋前屋后寻了一大圈,在茂盛的花海里找了很久,也不见阿奶的身影。
猫人看着开得热烈的花海,像火烧云掉在了地上。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猫人才慢慢地从兜里掏出四管花汁放在阿奶的木桌前,附了一张纸条后,慢腾腾地离开了。
外出的阿奶在傍晚时分才回来,看见桌上的四管汁液,在透明的玻璃管里异常得好看,阿奶拿起桌上的纸条,上面写着:
阿奶,这是给您的答谢礼物,红色能让人有勇气,粉色能让人幸福,白色写的字迹很快很干,只有泪水,才能让它重新浮现.....
阿奶看着纸上的字,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一张纸,用粉色的墨水写起了字。她跟阿公相遇的那一天,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他们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全部都浮现在阿奶的眼前。阿奶不停地写啊写,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纸,直到她画上最后一个圆满的句号时,眼泪早已打湿了纸张。
亲爱的阿满:
亲爱的老公,这是你离开十八年后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十八年里变化了很多,我们生活的村庄越来越寂寥,越来越少的人愿意留下来,我们的孩子也去了外面的世界成家立业,他们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也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了。
唯一不变的是,十八年来我从不曾离开这里,不曾离开我们的花店。我每天都想起你。我不再经营很多花,我只种满天星。因为,你送我的第一只花,就是满天星,我还记得你送花时害羞的脸庞。
亲爱的阿满,你曾经说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每天的重复,可我想说,你走后的每一天,我的生命意义来自于日出日落的重复。我每天做同样的事情,照料花圃,编花篮,插花,还有想念你。
很多人劝我离开这儿,我笑着拒绝。我想待在这儿。这里有你,有我们的曾经,有我们的快乐回忆。我怎么舍得离开呢?
年轻的我总是喜欢依赖着你,失去了你后觉得世界一片晦暗,我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不会知道,我抱着你身体渐渐冷去的那一刻,好像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一切语言能力。
我的前半生的快乐是你给的,我一度悲恸不已,眼泪陪了我无数个夜。
直到今天,我突然明白,原来你不曾离开我,你在我的心里,脑海里,鼻尖里,味蕾里。我后半生的快乐,依然是你给的。
亲爱的阿满,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嫁给你是我最幸福的事,现在想你,是我每天情不自禁,又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人的记忆真的很长很长,并不在渐行渐远的时间里荒芜。
亲爱的阿满,你曾经说,如果我们中有一个离去了,剩下了那一个一定要好好活,替两个人活着。你看,我替你活到了七十岁,生命的长河我替你经历了,悲伤和喜悦都经历了。我的一生都与你相关,现在最让我幸福的事是:在我七十岁的时候,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年纪并没有夺走我的记忆。真好。
拖着越来越迟暮的身体,我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时间,但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替你走过,替我们走过。你也在看着我,对吧。
你的,阿花
阿奶合上信纸,轻轻地走出屋外,走进屋后的满天星花圃。风轻轻吹动花瓣,阿奶站在花海里,抬起头看着夜空,嘴角微微的上扬。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注:无戒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写作训练第2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