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很小的时候生了一种病,风湿。身上的关节痛,关节像生了锈上了锁的机器,不利索,一走一动咔咔地响。小莉小时候父母带着到处治病,治了好多年也不见好。治不好也没治坏,关节还是痛,也只是关节痛,没耽误长个子,没耽误发育。痛着痛着小莉也痛习惯了。小莉要上学,父母也就不带她出去治病了。
小莉的病是父母的心病。小莉父母常常逮着人就打听,哪里有什么好良方,一打听,还真有,还不少。
酿酒的师傅说祛风湿要靠蒸,在酿酒蒸谷的时候,要小莉赤身坐到谷堆上,用不透风的厚棉被围起来,单露个脸在外头,蒸上个一两个小时,谷蒸好了,风湿也就祛好了。如此几次,包病除。小莉不信,要赤身不试。小莉父母半信,不强求试。此方作罢。
又有人介绍一游医,专治风湿骨痛,擅长按摩,中药。小莉父母拱手请回家,按摩是真擅长,手法娴熟劲道,曲池、合谷、肩井、风池、阳溪、内关、委中、足三里、阳陵泉…大小穴位半个钟按下来,小莉被按到哭,但一起身,走路轻快,浑身像被人解了锁一样舒畅。再过半个钟,慢慢又开始生锈走不动。一按就好,不按不好,又不可久按。
游医配的那中药听着就古怪,要以蝎子,蚂蝗,白花蛇,蚯蚓和穿山甲焙干研末,按比例调水喝,是以以毒攻毒。小莉不知自己哪来的毒,药喝过不少,喝药倒不难,死马当活马医。但这药不是容易喝下的,腥臭味浓,一喝就哇哇大吐,后想一法,把粉末包进桂圆肉里,和水吞。
即是毒,便不宜多服。游医住了一个月,按了一个月,游医走,小莉又恢复原样。小莉恨不能跟游医走。
后有人介绍一蜂疗秘方,夹蜜蜂用其尾针蛰刺关节穴位处。蜂毒有多肽酶类抗炎止痛成份,还有通经活络,祛风散寒之功。小莉想不喝药不打针,可去一试,一去一蛰,蛰了个满身包回,痛得眼泪打转。肿消便不肯再去。
七七八八的偏方秘方试过之后,小莉一听哪里又有人介绍偏方便来火。凭你什么,说什么都不信,吃着医院里开的西药不好不歹的过。眼看小莉成年,更成了父母一块心病,又暗暗地打听着,不巧小莉姑姑一邻居正也是风湿,在一处私家祖传医院给治好了。
父母瞎打听的不信,小莉姑姑说的信。问到私家医院地址在另一县市,小莉随父母寻去,不过就是一栋楼房,楼下大堂兼医生一家老小自住,楼上隔出几间房,一间医疗室,一间娱乐室,三间女病人卧室,两间男病人卧室。
此私家祖传医师姓郭,四十岁光景。家里长住着七八个病人,个个像从煤炭坝来的,蓬头垢面。郭医师解释说此方是用祖传秘方熬制,裹上长银针,火上烤热,药汁随针快速扎入四肢关节,药直接渗入关节血脉,药效更好。时长两到四五个月,不洗,日久便黑。
小莉私下询问病人,都说效果好,问郭医师,医师保证四五个月病除,不除不要钱。小莉一咬牙留下,当下便脱下衣袖,挽起裤腿试针。烤热的银针随郭医师娴熟的手腕快速游走,密密麻麻扎进小莉每个毛孔,从颈脖到脚踝,火辣辣地疼。半个钟下来,除了脸,胸和屁股是白的,全身再没有一处白颜色。
小莉父母留下一月生活费回了家。小莉和病友同吃同住,排队扎针,小莉年纪最小,扎针部位最广,别人拿出手来只手黑,小莉不用拿出手便见脖子黑。扎完针无事,顶着一身乌黑的药汁不好出门,时间一久小莉便跟着病友学起麻将,几个人也能热热闹闹凑个两桌。
有病友陆陆续续出院,又有人陆陆续续进来,一个月,三个月过去,小莉混成了老病号。病好没好?好像又好了些,好了些就有希望,继续治。小莉父母来看了几次,送了生活费又走了。那医药费?郭医师说没事,好了一起结,一起结。
小莉这个老病号没事常跟郭医师病友们出去下馆子。总有病友出院的时候喜欢请客,算是谢师,算是散伙。小莉也不推脱,裹上个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好在脸白,吃饭是没关系的。散伙饭吃得多了,小莉心里焦急,拉着郭医师问,都走了,我还要住多久?
郭医师笑笑,不急,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小莉闷闷地,又一个月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从秋天住到了春天,快五个月了还是老样子,说不好,又像好了那么一点,说好,又没好全,而且看样子,也是没法好全的了。
又有人要出院了,一个腰间盘突出的男人,住了一个多月,好了点,没耐心住了。也请郭医师吃饭,郭医师带上小莉,小莉穿戴整齐,把日记本和手机放在随身小包里,包太小,多的东西塞不下。衣服反正都是黑的,不要了。到了饭店吃完饭,小莉推说先回医院,郭医师替她叫上的士,回头继续喝酒。小莉笑着说声谢郭医师,顺着回医院的方向走了两里地,再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掉头去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