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起人对自己的认识就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当一个人懂得把自己看成是自我,把别人看成是他者,这个人的自我意识就算是初步形成了,这也就是人最初的分界。
随着年龄,人那社交的意识诞生了,于是自我和他者的外延也随之扩大,逐渐变成我们和他们。我们是泛化的自我,而他们是泛化的他者。波伏娃说火车车厢里的一个小团体就足以使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变成他者。他者在黑格尔来说存在于我们的自我意识的觉醒里,这也是排外的起源。
现实中的排外很多是以歧视的形态表现出来的。所谓歧视就是不平等看待,也就是偏见,偏见进一步就是歧视。歧视并不罕见,事实上它充斥于我们的每一天和每一分钟。例如,如果一个孩子显得与众不同——要么比较好动、要么比较沉默、要么比较爱幻想、要么比较大声,又或者是左撇子——那么他/她所得到的绝对不是赞扬。因为这样的孩子是对“正常”的侵犯,成年人不喜欢被侵犯。
成年人的世界是一个“人人都是经济学家,喝着去乳糖牛奶,喜欢大惊小怪”的世界,是个条条框框太多的世界,是个满是“政治正确”的世界,换句话说是个“正常”的世界。
但是成年人却忘了,所谓正常,多半只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就像鲁迅说的路——不过是走的人多了而已。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绝大多数事情都有既定的预期,比如石头会落地、羽毛会浮在水面上、狗会咬人、乌鸦是黑色的等等——几乎每一件事都如此。
对成年人来说未如预期,很多情况下是坏事,是意外、恐惧和不快。所以成年人把坏事叫做“出了意外”。也所以成年人把一些“意外”当做娱乐——就像魔术表演。这就像吃辣椒,辣是痛觉,是意外,是刺激,把痛感会变成美味是成年人的恶趣味。但痛觉本身并不美。
这是成年人的世界,孩子们也在这世界之中。
不幸的是,每个孩子天生都是独特的,他/她们生来就是“意外”。
例如在成年人看来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应该是怎样呢?也许是这样:
她得是蠢蠢的(乖乖的),是不会纠正大人说话时的主谓宾结构的(无知的),是和其他小女孩一起丢沙包做迷藏的(合群的),是喜欢布娃娃和毛绒玩具的(爱好正常的)。
可遗憾的是,不是每个小女孩生来就是这样。但是对成年人来说,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个女孩子就像是一出没有打招呼就开始的魔术表演。
于是就像如果牛排太硬,就要用锤子敲打它,然后再腌制,然后它就会变软了。成年人把孩子也当成牛排,敲敲打打,让他/她们变成预期的样子。
孩子的悲剧在于,他/她们太弱小了,他/她们虽然拥有自我,却丝毫没有保护自我的能力,所以他/她们天生需要别人的保护,他/她们需要有个永远站在他/她们一边的人。
但是他/她的身边到处都是为了他/她好的人,到处都是总在说着正确的废话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在乎他/她需要的人,也就没有一个真正站在他/她们一边的人。
所以大多数孩子是没有保护的,他/她们只是承受着敲打和腌制,然后逐渐的失去音乐、梦想和童话故事。
可是,没有音乐就没有梦,没有梦就没有童话故事,而没有童话故事也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就无人能承受悲伤。如果没有了音乐、梦、童话故事、勇气和悲伤,那么也就没有了勇士和战斗,因为勇士会失去值得为之战斗的东西。
于是他/她们把自己封闭起来,逆来顺受。又或者给自己戴上面具,学会了皮笑肉不笑。再或者变成刺猬,就像向着准备帮助它的人狂吠的受伤小狗。所有孩子的问题,所有长大的和没长大的孩子,以及他们成人后出现的问题,最初大抵都由此而来。
最后他/她们都会变成了“人人都是经济学家,喝着去乳糖牛奶,喜欢大惊小怪”世界的一员。再然后,等他/她们长大了,他/她们再用敲打腌制牛排的方式,把自己的孩子,变成“政治正确”。
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或多或少经历过这种惨痛,即使我们都忘记了。也正因为我们都忘记了,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凶手——以爱的名义。
这个世上有两种爱,一种是“超级英雄”的爱,一种是“正确”的爱。“超级英雄”的爱永恒不变,而“正确”的爱却变来变去。人们往往将两者混淆,以为是一回事,所以当后者把自己弄的面目全非,连前者都被误会为憎恨的对象。
孩子的“超级英雄”是什么样的呢?那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站在你这边的,即使是你的错,事实上,特别是你的错的时候”。这才是孩子真正需要的。
“超级英雄”不在乎正确或者错误,他不介意冲突,不在乎效率,即便是对孩子自己。他是孩子坚定的同盟,愿意随时为了孩子变成一个“坏分子”。他不会劝告、不会安慰、不会告诫、不会教导,成年人一般对孩子做的事情,他都不会做。他会为了孩子,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但是他对敌人却没有任何恶意。他会为了孩子做任何事,但是却不会帮孩子穿衣服、提书包和喂饭。他会和孩子一起探险,比如进入洞穴或者跳下水潭,但却不会提醒孩子小心感冒和受伤。他会和孩子一起反抗一切伤害和管束,但是却不会教给孩子丝毫的仇恨。
我曾仔细想过,这个“超级英雄”到底像什么呢?也许,只有一个地方和他有一点点相似,那就是妈妈的子宫。
所以孩子们都喜欢超级英雄。
“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拥有一位超级英雄。所有不同意的人都需要去检查一下脑袋有没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