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爱其实无所谓，

但，

让我再喝一口，

比爱更浓的，

罗曼尼康帝。

1

在法国那几年，真是饥渴难耐。对男人饥渴，对酒饥渴。我不喜欢西方男人的脸，深深的轮廓，精致的五官，但是怎么看都觉得没有风情，太完美了，没什么缺点，我喜欢亚洲人的长相，最好是单眼皮，皮肤要嫩。

对酒饥渴是因为，当时学校在勃艮第，周围有好多很好的酒庄，一级园、特级园，一瓶酒可以卖到100欧，我一周打工两天，赚的钱买两瓶酒就没了，所以想尽办法，蹭各种局，带上自己的酒，去share更多的酒。

周五晚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几个朋友约在一起喝酒，我带了一瓶60欧的黑皮诺，Thierry Mortet的一级园，其他几个朋友带的酒也都是差不多的级别和价位。

喝了没多久，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突然敲门进来，头发、脸、衣服，都被雨打湿了，手里还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葡萄酒。

他用生涩的法语跟一个认识的朋友打了招呼，然后介绍自己是中国人，就径直走到我旁边坐下。我看了看他的脸，单眼皮，皮肤湿湿的，像刚洗过，又白又嫩。

他把酒放到桌上，酒标在另外一侧，确实已经喝了一半。酒瓶没有被打湿，应该是夹在衣服里带过来的。居然还有人带喝了一半的酒过来，真是给国人丢脸。想到这里，我冷冷地递了张餐巾纸给他擦脸，问他为什么不打伞。

噢，我以为在法国不用打伞，就没带伞。他一边擦脸，一边说，太好了，终于可以说中文了。

他的法语并不好，但是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都听的很认真，还会很自然地回应几句，虽然都是简单的句子，但是招人喜欢，几杯酒喝下来，好像和所有人都变成了朋友。

我说，喂，哥们儿，尝尝你的酒。他说，哦，对，喝了半天差点忘了，来喝我的吧。

当他把酒标转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上面写的是Richebourg（里奇堡），我以为我喝多了，眼花，又仔细看了几眼，没想到真的是一瓶罗曼尼康帝酒庄的里奇堡，一瓶700欧的特级园。所有人都又惊又喜，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带一瓶700欧的特级园来和一群刚认识的人喝。

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不是一种花，而是百花盛放的香气，真的像《神之水滴》漫画里描述的那样，仿佛置身花海。

百花的香气变成强烈的味觉记忆，深深印入我的心里。那天晚上散场以后，我不断想起那阵花香，也不断想起他。

我向朋友打听，他们都说他人很好，很喜欢喝酒，经常请他们喝很好的酒，拿的是英国签证，来法国之前住在伦敦。但是没人知道他在英国是做什么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法国。

2

过了几天，他突然来找我，他说，天啊，总算找到你了，我问了好几个人才听懂，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喝酒？我带你去个地方。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又想起那阵花香，百花盛开，甜甜蜜蜜。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酒窖，没想到他居然带我去他的宿舍。我说，喂，不好吧，我们刚认识几个小时，就去你睡觉的地方？

他说，你想多了，我就是想给你看看我的酒。

他为了住留学生公寓，在大学里报了一个法语班，一次课也没去上。我问他为什么非得住宿舍，他说是想多认识些人。

房间很空，好像根本没人住，桌子上只有一盏灯，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没有褶。除了阳台上的两把椅子和一个大衣柜，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我说，酒在哪？

他从床底下拉出两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摆满了酒，都是一级园和特级园的好酒，有30多瓶。

我说天啊，你买了这么多酒，你是为了喝酒才来法国的吗，那在英国也可以买啊。他说在英国，勃艮第的酒卖的太贵了，所以要来法国喝，而且他最喜欢喝黑皮诺，要在勃艮第才能喝到最好的黑皮诺。

在勃艮第，人们不在乎酒庄，谈论的是葡萄田。勃艮第人对葡萄酒的执着是体现在每一分田地上，明明挨在一起的两块葡萄田，非得说风土不一样，风土是什么，就是土壤、降雨、积雪、日照，除了土壤我觉得能有些许差别，但是后面那几个不是屁话吗，差几毫米降雨、降雪就不一样了？但是后来我对比喝过挨在一起的两个葡萄田用相同葡萄酿出的酒，竟然真的很不一样。

勃艮第南北100多公里内的葡萄田，在2000年前就被分级，至此之后，几乎没有变过。其中级别最高的是33个特级园，比如里奇堡，比如更贵的罗曼尼康帝。

他拿出一瓶特级园准备请我喝，我说算了，太贵了，这么好的酒，和大家一起share吧，喝一瓶别的吧。他笑了笑，开了瓶Hubert Lignier的香波慕思妮。这次是新鲜的草莓味。我说真好喝，不过比起上次那瓶里奇堡，还有点差距，没想到里奇堡那么好喝，里奇堡都好喝成那样了，罗曼尼康帝该多好喝？

他说，你没喝过罗曼尼康帝啊。

“当然没喝过啊，一瓶最便宜也要卖6000欧，怎么喝的起？谁要请我喝罗曼尼康帝，我就嫁给他。”当然，我不会为了一瓶酒就嫁给谁，只是喝了酒，有点激动。我看他喝了酒，脸微微有点红，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往上翘，很好看。

3

后来，他经常来找我喝酒，我问他怎么又来了，他说因为你说中文啊，不想说法语就来找你了。我问他以前在英国做什么，他不肯说。有时候我在想他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经常来找我吃饭、喝酒，有时还打网球，但是又没觉察到任何暧昧的痕迹，说话不暧昧，不勾肩，不拉手，比如现在，坐在一个吧台喝酒，中间还要隔一个人的距离。

其实，他经常来找我，有几次是让我陪他参观酒庄，做翻译。有一次，我们去了沃恩村的Richard Manière，一个拥有一级园的酒庄。他虽然不会讲法语，通过我的几句翻译，就马上和庄主热络起来，他就有这样的魅力，让每个人都喜欢他。

庄主后来越聊越开心，竟然开了一瓶老年份的酒请我们喝，这瓶酒在国内至少要卖1500，在勃艮第的这些年，我也去参观过几次酒庄，还没有哪位庄主为了陌生的年轻人，专门开一瓶这么贵的老酒。

从Richard Manière出来的时候，已经喝到微醺，回家路上，居然正好路过罗曼尼康帝的葡萄田，我忍不住感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这块葡萄田里酿出的酒。

4

又过了几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穿好看点，要去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吃饭。

餐厅在塞纳河的上游，我们开车过去，居然开了两个多小时。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但一切都显得很隆重，开这么远来这么好的餐厅，总觉得会有惊喜发生。我望着窗外缓慢流淌的塞纳河，想着它就这样慢慢流淌，就能一直流到巴黎。

主菜端上来的时候，侍酒师拿着一瓶装在盲品袋里的酒走过来，打开后，给他倒了一点，试饮，他点点头说没问题，让侍酒师先给我倒。我笑着说，你还卖关子啊，是什么酒还不能让我看？难道要请我喝康帝？

他说，你喝喝看。

我轻轻晃了晃，把酒杯举到嘴边，闻到一阵非常强烈的玫瑰花的香气，介于鲜花和干花之间，应该是开到最盛的玫瑰花才有的香味，再晃一会儿，香气更加强烈，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杯酒，而是一只开到极致的红玫瑰。玫瑰花的香味背后，还有樱桃和紫罗兰的芬芳。我说，天啊，这是什么酒，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热烈的花香，比里奇堡还惊艳。

他还是笑笑说，你喝喝看。

喝到口中，能感受到雄壮的单宁，酒体丰满，伴随矿物质带来的咸香，和其他香味达到完美的平衡，浓郁，强势。

我喝到了爱情的味道。

没想到他真的请我喝了罗曼尼康帝，会有人这样随意请一个普通朋友喝康帝？难道我随口一句“会嫁给请我喝罗曼尼康帝的人”他就信以为真？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以为真，我自己却已经相信了，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向我求婚，至少也要让我做他女朋友吧，这样才对得起那瓶6000欧的康帝。

但是，直到我们回到勃艮第，在学校门口各回各家，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告白的话，也没有一句调情或者带有暗示的话。

5

虽然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喝到了世界上最完美的葡萄酒，但依然满心失落，整整一夜无法入眠，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决定去找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见到他要说什么，一路上都在想，想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想跟他说我喜欢他。

来到宿舍，刚刚爬上他住的那层，正好看见一个亚洲女孩穿着睡衣从他的房间出来，接了一个电话又进去了，这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他，也许这个女孩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是我没有机会看见她。

我并没有告诉他看见那个亚洲女孩的事，只是他再来找我喝酒的时候，我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其实现在想想，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从来没有对我有任何感情方面的暗示，守规矩，有礼貌，可能正是因为对我太好，我才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喜欢我，其实，也是因为，从一开始那个下着雨的晚上，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爱或者不爱真的那么重要吗？不是已经喝到了，比爱更浓的罗曼尼康帝。

好了，故事讲完了，讲这个故事不是要给罗曼尼康帝打广告，人家也不用我打广告，罗曼尼康帝在国外至少卖6000欧，还必须买11瓶康帝酒庄其他的酒才能搭售一瓶。所以，只是通过这个故事，给基友们讲讲勃艮第和康帝，毕竟，来问我拉菲是不是最贵的人真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