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从清晨到黄昏都是晴朗的、炎热的,不必说热辣辣的金轮下的灼热到发粘的柏油路面,不必说汪洋如海的蔚蓝天空中翱翔而过的几只脱毛小鸟,不必说小卖店里百无聊赖地张着嘴等待小孩儿买冰棒的阿婆。一切都像电视剧里边城小镇的夏日那样流逝。
当黄昏降临,这片天空却意外地吝啬,不肯把瑰丽的火烧云赐予。当主妇们正在忙碌晚餐时,天空却逐渐地由明朗过渡到昏沉,仿佛正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用毛笔将这张宣纸渲染成阴郁的幕布。空气还是足足的热气,热浪让人憋屈到喘不过气来。马路上下班的大人、放学的孩子照样在街上来来往往,想着回到家喝到绿豆汤的冰爽更焦躁了。红绿灯主宰着人们视线的焦点。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我心血来潮的空闲,我也会错过这一次大自然对人类的昭示。
当我把目光瞥到那从山里外婆家采来的那株爬山藤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灵光闪过心底。老叶和新叶,为了争夺一缕阳光,攀着竹竿向上拼命生长。但是最高处的几片叶子却出乎我意料地干瘪,和在它们之下的一大丛绿意盎然的藤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新生的绿芽从那些枯枝败叶中绕回,并不是向上而是在下方开辟出自己的一条生长之路。假使我是一位生物学家,我会说植物都有应激性。但是我却为那高处牺牲的叶子难过,辛辛苦苦的力争上游结果却死掉了。
一阵猛烈的风席卷而来,吹得爬山藤枝摇叶颤,几粒沙子揉进我眼中。在我使劲挤眼流泪时,我听到很多声音,不只是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几多杂物被风卷起的呼呼声,窗户和门板乒乒乓乓的嘣嘣声,还有大街上加速转动的车轮发出的咯吱声,行人愈发沉重的呼吸,风吹过高楼时的隐隐栗声……可等我睁开眼,听到的却只有一般的风声了,听觉恢复了正常。风愈刮愈大,愈演愈烈。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风,听着近处的风,直到夕阳一点点消失,退隐天边。不远处的那棵榕树投林的倦鸟们疲惫不堪的沙哑叫声穿过嘞嘞狂风传到我耳中。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天堂——红树林里,绵延几百公里的海岸线上,潮水涨上了红树的枝干,一根又一根的小红帽叮咚坠落着,或红或绿的繁叶上的点点盐花在余晖照射里折射出钻石般的晶莹。微风拂面,片片树叶轻咬,隐约显出那一簇飞白,绿翅鸭在浅浅的海水里轻潜……想到这里我又为红树林叹气了,现在那早已成了遗失的美好,农田侵袭了它们的领地,快艇令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现在的红树林不断地缩小面积,白鹭对浑浊的海水望而却步,只能在滩涂上留下几个脚印……农村尚且如此,城里的鸟儿又能好到哪里呢?遍地里找不到一两棵可以栖身的大树。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隆而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又开始电闪雷鸣,好像天神在不停地开开关关开关似的。蛟龙般的雷电迅速地在天空中游走,清晰地照亮了苍穹里的墨墨乌云。一圈圈的电波从这里冲向那里,惊人的高分贝随着雷电而降。这样的打雷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尽管我还想多看几眼,但是刺眼的亮度使我心悸,只能捂住耳朵。持续了不知道多久,雷声终于停了,蹲在风波里的我鼓足勇气抬头。雷并没有停,它还在不停地发怒、疯狂、咆哮;天地仿佛一下子没了颜色。
雨终于姗姗来迟,和雷声大雨点小不同,雨大颗大颗砸下来。这要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津津有味地欣赏这场拔河比赛。但是现在,我静静站着,感受着,震撼着,忘记了身后的家,忘记了眼前的万家灯火,只有黑暗与光亮的交替占据了一切。
忽而,嘈杂声传来,定神一看,原来是停电了。人类一点点自负的从大自然那里豪取的资源没有了,现在的惊慌失措和几万年前湿了火种的祖先的悲戚也没有两样。好在没有停水,否则那可真要回归原始时代了。爸妈心急火燎翻箱倒柜找出了弃置已久的蜡烛。顿时,黑漆漆的房间染上了一层橘黄的乳晕,柔亮的火苗在魍魉里翩翩起舞,柔弱得如同赵飞燕的水袖柳腰般飘忽不定诱惑人心。黑色瞳仁的注视下,一缕缕白烟袅袅升起,连同海市蜃楼的幻影,一幢幢直插云霄的高楼,一盘盘秀色可餐的霓虹盛宴,原子弹盛开的嗜血美景……是幻象还是真实,分不清镜子与人生。
雨很清晰了,清晰到无声。无声的声是最销魂的声。
是谁说地球上最后一滴水是人类的泪水?这太不靠谱了。假若地球毁灭,最后幸存的那一个或几个人一定是恶的,否则怎么不折手段淘汰那些心软的善人独霸地球呢?想必那最后一人是最冷酷无情的,试问,那样的人,如何会有后悔之泪?
我想,世界上最后一滴水一定是蜡烛的泪花。蜡烛静静地燃烧殆尽,人类看着地球上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完全地、彻底地、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高楼、立交桥、庙宇、学校、加油站、广场、商业街……一切隐没于黑暗。
雨,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