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定不知道,她是个多么诗意的女子。
你看看,她选择把我生在百鸟啼啭,柳眼春相续、红杏闹枝头的春天,是不是很诗情画意的一件事?
母亲常常为她把我生在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的季节而得意,她点着指头说,算命先生说了,你出生那天,占文昌,知道占文昌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以后很会读书啊。后来事实证明,我不是很会读书的那一类,但是,多多少少和“文昌”沾上点边的,是我喜欢看书,慢慢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文艺青年。
还是要感谢母亲啊,能出生在这样的季节是多文艺范多气派的事啊。在唐诗宋词里沐着春雨,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一夜春风,梁上便栖了双燕。一年始发,四月一过,三个季节便轰轰隆隆在她后面等着流转时光,等着更新万物。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母亲一定知道我是喜欢这样的季节的。
大概是十三年前的春天吧,结识了一种树。
它枝杆阔达,开花时,满树绿叶尽褪,只剩铜枝铁干,枝干如爪伸向苍穹。三分春色更一分风雨,花开在雨幕下,杆黑如墨,花醇妍如酒,似珠花缀枝。丽日长空下,一树火红,一树精灵,俏莹莹站在枝头,仿若振翅欲飞的火烈鸟。爱上这种树,是因为,爱上它开的花。是的,花的名字叫做,木棉花。别名又叫英雄花。
初春莞邑,天气宛若起起落落五线谱,花露重重,草烟低垂,大多数花都不敢开放,据说要过了倒春寒,据说要过了冻桐花的时节,才会有百花争艳的胜景。独独它不怕料峭春寒,独独它不顾清冷应约而来。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萧寒素冷的初春,唯它的花开得密约沉沉。
一日中午,路过校园两棵花树,那一树繁花美得让我屏住呼吸,我渴望用相机拍下那一树辉煌,正惆怅无论怎样捕捉都无法呈现这满树壮丽时,一年轻男子蓦地跳将起来攀住花枝,我得以见到花朵坠落前模样:五瓣花瓣合拢成碗状,红硕如拳,花瓣没有繁复的纹路和脉络,花萼如鎏金镶嵌着花瓣,花瓣质地厚实若棉。整朵花仿如上天用神笔饱蘸浓稠颜料,细致勾出简单丰盈的花型,亦如巧匠打造的宫花,端庄典雅,红艳如酒,让人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和伟大。这个攀住花枝的男子告诉我:老中医说,此花可入药,祛湿利水,大益身体。他笑着说,近来风雨连绵,人湿气重易生病,今天要摘三朵回去煲汤,给老婆孩子吃。他是我们学校的化学老师,常年带毕业班,早出晚归,把时间和爱都给了学生们,鲜有时间照顾家人,或许,是木棉花开,让他想起了他那可爱的孩子、美丽的妻子吧?他脸上满满的笑容,让我看到了他对妻儿的爱。张晓风说:“世间如此冷漠,天地和文明有可能在一刹那间化为碳劫。”可这热烈奔放的木棉花,既妆点了世间,又让这冷漠的世界变得有情有义起来。
凑近花轻轻一嗅,惊讶如此美丽的花,竟无任何味道,不香亦不臭,这让我有些遗憾。想象着,什么样的香才配得上它。茉莉香?不不,这花太俗,花香似小女子的耸肩谄笑。玫瑰香?花香虽浓郁但到底妖娆了些,失了几分大气,怎配得上这昂然赳赳的奔放花儿!何况它别名英雄花,英雄怎可涂抹俗香烂粉,有了花香,这花岂不俗了?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花香的好,它何须芳香来吸引蜂蝶?它只需伸展花枝,绽放花朵,不卑不亢伫立南粤任一角落,便会引来人们的仰望。是的,它是值得人仰望的花。每当在三月天看见它兴致盎然应花信盛开,哪怕连日苦雨,心中也不会有“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悲春之慨了。
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你眼前幸福,珍惜你的身边人。想起花下那年轻男子,在花下,拈花穿柳,爱意浓浓……
木棉花,你是春天写给我,写给这世间有情人的,最美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