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花殇

每天,她都在窗台上放一盆鲜花。

她娇弱曼妙的身影隐在窗帷后面,只有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从素雅的衣袖中伸出,露出在窗台上,轻轻地将前一天的花盆撤去,换上另一盆盛开的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每一个清晨,窗台上都有一盆美丽的鲜花。

她像一位花仙,精心培育着各种鲜花,尤其是菊花。菊花像她,她爱菊花。菊花傲雪,她的名字也像菊花,她叫凌霜华。

仿佛她养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它们轮流放在窗台上。窗台所对的是一片萧索,没有人家,鲜花绝代的芳华,无人有福欣赏。她独自沉醉在养花怜花护花的快乐中,好像盆里盛开的是她全部的思恋。

只有贴身侍女知道她家小姐的心思,她帮小姐悉心照料着花。因为那里有小姐全部的相思和爱恋。

那时他还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就那样背着一把剑,游走在世间。像所有年轻人一样,他不谙事故,却年轻气盛,一身正气,丝毫不知也不理会江湖的险恶。

他叫丁典,他爱花,尤其是菊花。

路过一个县时,恰逢县里举办了一个花展,据说会有很多名贵的花被展出,很多是知县家中收藏的珍品,因为知县的女儿爱花,尤其爱菊花。

花展当天,他徜徉在花海里,好美的花,好多的花。尤其是菊花,几乎各色品种俱全,还有波斯引进的名贵稀有的绿菊花。他无法自拔,顺便想到了花的主人,那位知县小姐,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很快他看到了她,他确认她就是那个人。一袭素雅的衣衫,她就站在菊花丛里,爱怜地赏玩菊花。清丽的面容不加丝毫粉饰,依然光彩照人。

也许是身后侍女的提醒让她抬头望了一眼,与他的目光相碰,她浅浅一笑,身后的侍女却在吃吃地笑着他眼神中的痴。她携了侍女的手转身走了,留下他呆愣在原地,不由得面红心跳。只是一丝浅笑,已经在他胸口烙下了深深的印迹。

花展持续了几天,他天天都去看,已经不是看花,是去看人。

她总是在那里,伴着菊花,伴着他的期盼。

他鼓起勇气,试着和她说话,就谈论他们共同爱的菊花。

听他红着脸吐出的第一句对她的语无伦次的恭维,她掩口笑了,面若桃花;听她说出的第一句彬彬有礼的答谢与谦辞,他就醉了,如闻天籁。

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在赞美菊花,其实,更像在赞赏她,也不知看到什么,似是在赏菊,每株花朵上浮现的都是她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共同的爱好,他们聊了很多,彼此熟悉了很多,也有了更多的好感。

他没有走,留在了县里,停止了四处的漂泊。他想方设法接近她,甚至通过窗户跃上去,只为看她几眼,说几句话。

他要娶她的,再过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他要提亲。

凌知县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么?他要努力,他要试。

出乎意料,凌知县对他非常好,答应他把女儿许配给他。他们很高兴,连凌小姐都不曾想到父亲这样通情达理。当晚,凌知县盛情款待他。

他与小姐携手逛后花园。一股幽幽奇香随风传来,沁人心脾。他们发现花园深处有一片新种的菊花,淡黄色,香味似乎从此飘来。他们携手走近,不禁俯身去嗅它的芳香。

香味透入胸中,却感觉闷闷的,他身后的小姐传来一声呻吟,身体摇晃,以手扶头,站立不稳。花竟然有毒,他心知不好,忙去扶小姐,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醒来时,浑身都痛。肩胛的剧痛让他手足无力。

他环顾四周,黑洞洞的一片,只有墙上方一个极小的窗口透出一丝亮光。小姐呢,他要娶她的,怎么来到了这里?

他想走,脚上的铁链牢牢拴住了他。他低头,发现两根巨大的锁链穿透了他肩胛的琵琶骨,几乎把他订在墙上。

他不知用什么罪名把他关了进来,要给他如此的痛苦。也不知,他这辈子都无法出去,再见不到他钟爱的凌小姐。

“仁慈”的岳父大人把他关了进来,硬扣给他一个重罪,让他受最危险的囚犯的待遇,吊穿琵琶骨。应允的婚礼只是一个圈套,为了设这个圈套,他不惜欺骗女儿,粉碎她的爱情,甚至将她一并毒晕。那种黄菊花,是波斯品种,剧毒。一旦沾染,必死无疑,仅嗅到气味也可使人晕厥。他的女儿和绝世的剑诀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他要的是连城决,一套绝世剑法。他已经查到了,剑诀最后正是落在这个要娶他女儿的穷小子手上。他要得到剑诀。

凌知县没有找到剑诀。不能杀掉丁典,只好折磨他,逼他说出来。女儿的幸福,他顾不得了。更惨痛的折磨,便是杜绝霜华与丁典的丝毫联系,她是他的全部精神支柱。甚至,他要强行将女儿嫁给别人。

凌小姐与父亲抗争着,她伤心不已,却无法救出所爱的人。为了抗婚,她用绣刀划破自己美丽的面孔,留下两条丑陋的伤疤。也许,她活着的唯一理由便是对丁典的期盼,盼他有一天能够出狱,带她离开这里。

她悄悄遣贴身侍女送食物送信物给丁典,要他知道,她会一直等他。忠诚的侍女哭诉了小姐的忠贞和遭遇,让丁典好好活下去,等着重聚的一天。

走出牢房的瞬间,一支暗箭射来,侍女毙命。是凌知县的安排。

丁典变得暴怒异常,每天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他时常从牢房狭小的窗口望出去,望向一个小小的绣楼的窗台,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看到的地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温柔清澈。

绣楼的主人每天都放一盆美丽的鲜花在窗台上,风雨无阻。那花陪着他度过了狱中难熬的无数岁月。每天只要能看到窗帷抖动,看到后面的一个模糊的女子的身影,他就满心的幸福。

直到有一天,花没有换。他皱起了眉头。

三天了,花瓣已经掉落,依然没有人换。他的泪水流了出来,她死了。

他不顾一切地越狱了,狱中的生活,让他功力迅猛提升,今非昔比。

他来到了魂牵梦萦的庭院。他鼓足勇气来到凌府大厅。

满目白色。白色的布条飘舞,白色经幡晃动,中间孤零零的一口棺木。整个厅堂再无他人,再无他物。堂堂知县千金,最后的路途竟是这样简陋孤独。

他心碎了,不顾一切地扑向棺材,泪水喷涌而出。这许多年来,他连表情都很少有,何况这样毫不掩饰的悲痛。

一阵眩晕,他浑身发软,意识到棺材上涂有剧毒。

歹毒的凌知县,在女儿死后还不忘利用女儿,利用她和他矢志不渝的爱情,作为诱饵,继续残害她的至爱之人,只为了一本剑诀。

丁典不怕死,霜华已经死了,他一个人又怎能活的下去,倒不如抱着她的棺,不能相伴一起,就死在一起。

丁典死了,死前只来得及口传半部剑诀给他最可信的人,狄云。

狄云完成了对丁典的承诺,了却他的心愿,将他与凌姑娘葬在一起,并在坟墓周围种了无边的美丽的菊花。

狄云打开凌姑娘棺木时,居然在棺盖上发现了后半部剑诀。

凌霜华的手是竖直顶向棺盖的,剑诀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她本没有病,没有死。是活埋,被他父亲活埋,只为了引诱丁典前来,为了那本剑诀。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所有的恩怨没有了,世间的纷争,人情的冷漠残酷,这一对人再也不用管了,他们永远安静地躺在一起,伴着他们的只有美丽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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