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归乡,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盛情相邀,把酒言欢,共叙些儿时趣事并随意散落着年末的风尘仆仆。而座中另有一位长辈—花姨。
几巡浊酒,夜幕已临,山村笼着黑暗,只几家灯火透过稀疏的树影闪烁着,微闻深巷中犬吠,像谍战片里特务接头通讯时的场面。然席中气氛却热烈,话题也渐深入。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阿新”。借着三分醉意,花姨开始吐露心声——声音有些颤抖,在昏暗的白炽灯反射下,可以看到她眼里泛起的泪花。
阿新是他的儿子,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小时候常去他家看动画片—铁甲小宝、迪加奥特曼、山林小猎等都能唤起共同回忆里的笑声。记忆中每次放学回家阿新都在看动画片、吃零食。我和哥哥需要干很多家务,也少有零花钱,彼时甚是羡慕,一般也都是偷溜去他家,直到母亲大声喝令。
花姨口中的“对不起”是指初三那年,阿新私自作主,没有报名中考。初中毕业之后,阿新就下广东打工去了。
阿新的父亲“三叔”患有重病,不仅不能帮助干活,每年还需花费收入的多半进行治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学习一向不错的阿新选择了放弃学业。虽然从小被父母百加宠爱,但他没有因此失掉男子汉的担当。他和花姨感情好得跟情侣一般,常可看到他抱起花姨嘻笑打闹,这被我母亲形容为“不成体统”的行为在我看来却十分向往。
阿新下广东不到一年,三叔就去世了。
那一天,阿新的姐姐哭着来我家请我爸去帮忙治丧,我的心情也低落了很久。听村里人讲,年轻时,三叔干活特别卖力,是我们村有名的几个“大力士”之一,能从山里边的村子徒步挑两百多斤河沙出来——那是不通路的肩挑背磨年代,而山里的物产又十分丰饶。而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所见的他已被病痛折磨得有些虚弱,但为人十分乐观,经常给我们这些孩子讲故事和笑话。这也总被花姨谑为孩子气,他和阿新亦似基友般亲密无间。
出殡前一天,阿新连夜乘大巴从广东回到家里。清晨,我们在熟悉的路口碰见,当时我竟有想组织语言去安慰,可终究没有说出口。我们用孩子的方式进行了问候。他有些疲惫,我想说“节哀顺变”一类词语的,但最后还是只默默地点了头,他的反应中没有明显的伤悲,倒是有几分早已料到的神情。或许,这样更加残酷和痛心吧。
三叔入土为安之后,花姨就跟着阿新一起下广东了。在我们家的旁边,也再没有一个可以偷溜去看动画片的地方了。对于花姨,每日劳作,照顾三叔的日子结束了。这不能说是解脱,但也是新的开始吧。
“ 他答应我要活到六十岁的,就差两年了”。离村前最后一次和花姨聊天她这么跟我说道,带着笑容,也透着生死别离的无奈。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作为回应,只能陪着她一同沉浸伤悲,和斜着头,瞥着熟悉的椿芽树怀念。
由于工作缘故,阿新去年没有回家过年,今次终得归乡,并坐于席中。花姨动情落泪之时他一直像 个孩子似的去逗花姨,这般情景仿佛跟我们孩提时没什么两样。
“每天下班,阿新都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同事们都非常羡慕地看着我们”。花姨用方言说着“拥抱”二字显得有点奇怪,不过倒有些洋气,毕竟出去“混”了几年。我想着,笑着,而花姨说到这里也早已笑靥如花。
酒又几巡,相谈甚欢,和着熟悉的炊烟,我们继续在静谧的山村的夜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