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前两天,丁翊接到了好友展旭东的电话,邀他去家里吃饭,他下班就准时开着车过去了。
车子开到展旭东所住小区门口时,展旭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展旭东和物业保安打了声招呼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车,指挥着丁翊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进了电梯,光可鉴人的电梯壁照出两人的身影,那影像清晰得脸上的毛孔都看得清,展旭东嘿嘿笑着打趣,“啧!这才一个月多点,你这形象倒是越来越精英范了。”
展旭东是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丁翊刚来报到那段时间,他手头正好有个案子,那案子涉黑牵连广,一查就没完没了,他天天加班,也没空招呼丁翊,就是抽空请丁翊吃了顿饭。
那时候,丁翊身上还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时隔一个多月,今天再见他,肤色没那么黑了,头发也长长了,在部队那么多年培养出来的军人气质依然杠杠的,只是整个人看上去稍微精致了些。
丁翊闻言,故意也把展旭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的样子倒依旧英俊潇洒,只是看着精神有点萎,夫妻房事要节制,免得那啥尽人亡!”
这么口无遮拦一抬杠,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
丁翊和展旭东都是鹤东市人,两人自小就是那种运动神经特发达的孩子,还是那种学习时能静心,玩起来无法无天的孩子。初中成了同学后,他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后来又一起考进了鹤东市一中。
那几年少不更事,两人在一块没少胡闹过,祸没少闯一次,架也没少打一场。
那时候,鹤东市一中被誉为鹤东省向全国重点大学输送生源的摇篮,名声特别响亮。
一中附近还有所职高,里面不乏那么些比较废柴又坏心思的学生,他们早早地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了一起,抽烟、喝酒、打架,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像个小混混,还看一中这群名校生特别不顺眼,找着机会就狠狠欺负他们一番。
那种事情搁现在,叫做校园凌霸。丁翊和展旭东是遇见一次打一次,打得职高那票小混混都怀疑自己白混了。就这样,他俩在那一片区打出了名声。
但打归打,两人的成绩却一直都名列年级前列。是以,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对他俩是又爱又恨,考试出成绩时欢喜得想把他们捧进手心,打架闹事被学校扣操行分时又恨不能班上没这两个学生。
后来高中毕业,展旭东考上了公安大学,丁翊则因为兴趣报考了科技类大学。从那以后至今,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来到岭海市,让丁翊最高兴的一点,就是可以经常和展旭东碰面。
听了丁翊的调侃,展旭东也不反唇相讥,他凑近电梯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哀怨地开口,“我倒希望是你说的这样。你知道吗?从上次见你后,我连续加班到昨天,你看看我这张脸,再这样下去我会过劳死的!”
“你这不休息了吗?等回去上班,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丁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展旭东邹眉看着丁翊,“我发现你变了。”
换做以前,丁翊绝对是挖苦加打击。他们俩可以就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也不嫌累,这就是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
丁翊入伍到现在,他们差不多见过八九次面,每见一次,展旭东都感受得到丁翊的变化。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心思也越来越重,他眉间那两道竖纹也越来越明显,他明明才三十五岁,可是板着脸的时候,看上去却像四十岁。
展旭东只知道,他的变化源于大学毕业后的一场变故,具体是什么事情,展旭东也不清楚。
展旭东大四那年参加公务员考试考上了岭海市公安局,就来了岭海。他只知道丁翊大学毕业后和两个大学同学合开了一家科技信息技术公司,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对此他是真心祝福丁翊能够成功。
丁翊合伙的两个大学同学中,有一个女同学叫柳妍又恰好是他们俩的高中同学,丁翊后来的事情,他几乎都是从柳妍那里知道的。
丁翊公司成立时正是中国信息技术开始飞速发展的时候,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下,公司发展得很快,丁翊的创业之路颇为顺利。
一年后,高中同学柳妍突然打电话告诉展旭东,说丁翊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变得阴沉又消极,公司不去,公司的事情也不理,她去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什么人都不肯见,因此打电话来请他去劝一下。
那年,展旭东还请了公休假回鹤东市陪了丁翊十来天,丁翊的情绪倒是慢慢好转了,可展旭东却硬是没从他嘴里得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侧面从丁家人的反应和零星对话推测出,可能和丁翊的身世有关。
那件事发生不到半年,丁翊就转了公司的股份入伍当兵去了。
“这是自然!你总不能要求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还像个高中生那样幼稚。”丁翊苦笑了下。
展旭东的思绪被丁翊的声音拉了回来,电梯也正好到了他家所在的楼层。
两人前后走出了电梯,展旭东看着走在身旁的丁翊,不免感慨!
这原本该是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啊!当然现在也不差,可展旭东总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
进了门,展旭东八岁的儿子正在陪三岁的妹妹搭积木玩,两个小孩见了丁翊就放下手里的玩具跑到他跟前唤道,“丁叔叔!”
“阳阳!柔柔!”丁翊真是受宠若惊啊!上次吃饭见他们的时候,两小孩还拘谨得很呢。
展旭东笑道,“你给他们买那俩玩具,太合他们的心意了。”
丁翊明白过来,这是盼着他的玩具呢!不过今天可能要让两个孩子失望了。这几天开始忙外对的事,昨晚接到展旭东电话的时侯,他还在办公室加班,等忙了一阵想起来要买礼物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他从西装内口袋掏出两个压岁包,递给两个孩子。
这时,展旭东的母亲正好从厨房端了两盘菜出来,看见丁翊的动作忙制止他,“阿翊,别惯坏孩子了!”
两个孩子才管不了那么多,照样欢欢喜喜接过红包,道了声“谢谢叔叔!”就跑开了。
“咦!阿姨你来岭海了?”展母是省统计局退休职工,听展旭东说因为妻子职业比较自由有空亲自带孩子,所以母亲也就没来岭海定居。
“是啊!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吗,一大家子都在岭海,跑到鹤东反而麻烦,所以我就来了。”看到孩子的动作,展母摇了摇头,“这两个孩子……”
丁翊安慰道,“阿姨,别见外了!后天我就放假回鹤东过年了,这就是提前给孩子的压岁钱。”
展母话锋一转,“对了,阿翊,你交女朋友了没有?”
丁翊一时没反应过来,微愣了一下。
这时展旭东妻子在厨房喊,“妈,你来帮我看看这个牛肉!”
见展母进了厨房,丁翊松了口气。
展旭东接过话头,“说真的,你真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丁翊摇了摇头,“你不懂,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婚姻和家庭。”
“和你的身世有关?”展旭东试探地开口。
丁翊点头,展旭东当年在他们家待过一段时间,多少应该猜出了点什么,他也从来没想过瞒他。
“可丁伯父对你和从前一样。”展旭东在心底叹气,以前的丁翊活得何等恣意豁达。
“我知道,爸妈和我姐从来没拿我当外人。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细说吧!”
展旭东看着妻子和母亲的菜都一样样摆上桌了,也就没再追问。
“怎么没见展叔叔?”丁翊想起昨天下午上班从营业部大厅经过的时候碰到了展烨,“我昨天还遇到他呢。”
只见展旭东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你也知道三年前的那次火灾,自从经历过那次火灾后,他性情大变,很少和我们亲近了。他常常一头扎进公司里头,我听他别墅那边的管家说,他有时候忙到家都不回。”
说到父亲,展旭东真的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那么大,大到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说他了,倒是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
丁翊好奇,“什么事?工作的事?”
展旭东表情严肃起来,“就是你们分行之前自杀那个行长林海超,他的案子我们一开始是当刑事案件来查的,最后调查下来确实是自杀。”
丁翊静静地听着,这件事他听同事说过。
太详细的情况,展旭东也不好透露,只捡些重点说,“自杀动机基本可以断定和经济问题有关,他调任你们分行之前不是在岭海市农商行任董事长吗?岭海市农商行因为卷入荣鑫债事件,面临着被银保监局严惩的局面,当时的责任领导不仅面临巨额罚款,还有可能被永久取消高管任职资格。”
这个荣鑫债事件,最近在业界闹得沸沸扬扬,丁翊也仔细了解过。简单说来,就是一家叫荣鑫的公司缺钱了,还不上欠GF银行的贷款,找了当地一家股交公司发行私募债券,这家股交公司又找了ZC宝作为募集渠道,ZC宝审核后要求荣鑫增信。
荣鑫又找了一家保险公司来为其担保,这家保险公司在提供担保的同时要求荣鑫提供反担保,荣鑫又回头来找GF银行要求提供反担保,GF银行为了能按时收回贷款,于是出具保函为荣鑫提供了反担保,荣鑫顺利发行债券筹到了钱,归还了GF银行的贷款。
结果债券到期时,荣鑫还不上两亿资金,债权人向保险公司主张债权,保险公司又声称GF银行出具了保函,这钱应该由GF银行还。
后来GF银行直接在官网发了公告,声明经查验,保函上的章系伪造,并且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于是这家银行和保险公司就开始了漫长的官司之路。
岭海市农商行在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资金提供者的角色,它错就错在违反银保监会的规定营运资金,购买了荣鑫的债券。当然,无论官司结果如何,GF银行和这家保险公司都逃不掉被银保监会甩天价罚单的命运。
“只有这个原因吗?”丁翊觉得只因为仕途断送就自杀,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展旭东摇头继续道,“我们查到他还欠了很多外债,又详细了解了林海超当天的行程,发现他是在开贷审会前自杀的,于是又调阅了当天上会的资料,帮你们那个信贷部经理做了笔录,最后发现了一个疑点,当天上会的有一笔贷款,是辉煌地产集团旗下一家公司的贷款,这个辉煌集团的老总叫顾魏,这个顾魏籍贯正是岭海,他的发家史可不清白哦!”
“很黑吗?”丁翊见过这个顾魏,这一个星期之内,他至少找了薛鸿晖两次。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一点儿都没错,这种人是得防。
“不是一般黑!”
“说说?”
“没法说,那案子现在移交经侦那边了。你有空的时候,也帮我个小忙呗!”
“我能帮你什么?”这家伙,难怪好心提醒他呢!原来是有求于人。
“帮我注意一下那个李牧,做笔录那天,他眼神闪闪躲躲的,我觉得他有所隐瞒。”李牧是第一个发现林海超自杀的人,有些细节对案子的进展至关重要。
“你案子不是移交经侦了吗?”
展旭东眼一瞪,“我好奇不行吗?”
其实是联合办案,只是案情实在不能向外透露。
那头餐厅里,展母在叫两人去吃饭了。
丁翊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行,满足你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