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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段时间,鲁帆在一天里的某一个时刻,会想着给小恩打电话。
“嗨,你好,小恩,我是鲁帆,还记得我吗?”
“是帆姐?”她在犹豫。“你好,当然……”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个‘克罗恩病’,它是……,我只是好奇。”
天哪,好奇。也许她会认为我是神经病。她们才见过两次面。在两场不同主办方举办的关于“幸福·养生”主题的活动上。开课前在过道上点头微笑或课场中间休息时闲聊几句,“你也喜欢这类活动?”“会场气氛不错。”“你的裙子很好看。”“是吗,谢谢。”诸如此类的话。她对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气质忧郁的女孩印象深刻。
下午的课程容易昏昏欲睡。课前大家挤在免费提供茶水的长形桌边冲泡速溶咖啡;礼貌地互递搅拌棒。有几个急性子动作鲁莽,咖啡汁蘸得白色的桌布染上深色的污点。她听见有人在轻声议论小恩。生平第一次她知道有这类疾病;背后偷偷议论让这个女孩和“克罗恩病”笼罩上神秘的色彩。
一旦课程结束,离开前,学员们会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互相拥抱告别。她站在门边,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但没见到小恩。正好有个人走过来紧紧拥抱她,“鲁帆,有缘再见。”是的,这就像个驿站,大家在这里歇脚饮马,然后继续策马扬鞭。她忽然莫名的失落。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渐渐头脑里堆满了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工作。孩子。钱。生活重又遵循原来的轨迹。一星半点的好奇被一点点挤出了那片杂乱无章的空间;然后忘记彼此。
她坐在办公桌前,今天的工作日程栏里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可可。燕子。两人中年龄大的是她的客户,另一个是她的亲戚。她俩互不认识,但已从她口中听说过对方。她订好餐厅,微信发送她们地址和时间。可可立马回给她一个热情洋溢的红唇。亲戚燕子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收到。她回复道。
你要大胆一些。你需要换一份工作,而她那边正缺人手。你要让她看到你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个人。鲁帆有些生气,她想像着燕子此刻胆怯的表情。她想对她说上一通,教训的口吻。但她克制住了,几个深呼吸——课程上学来的依样照做。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多了。燕子就是那样的个性,她想,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最近鲁帆那时时往上窜的火气消停了不少。同事说她,“她嘛,女强人。”事实上她讨厌这三个字,她这样理解——一头愤怒的母牛。
中午的约会既是私事也是工作。是的,月底快到了,她必须搞到存款,完成指标。存款——存款令她焦头烂额。她是一家银行机构的负责人。曾经她热爱这份工作,挑战的感觉很爽,这让她兴奋。但现在完全不同了:疲惫,不只她一人;同行们都在吃力地喘气,像夏天吐出舌头耷拉脑袋哈气的狗。
走出办公室时,同事们看她一眼,纷纷低下头。她知道等她跨出单位大门时,他们会心一笑,轻松地讨论起中午吃什么。
她走进盥洗室,照了照镜子。补口红。整理衬衫领子。露出牙齿、嘴角向上扬。她不笑的时候一脸严肃,但笑起来立刻显得亲切,甚至看起来单纯又真诚。在不同的场合她的脸部表情微妙变化着,这是她在不同的人脸上看到不同的反应后掌握的。
“你是新来的?”这家日料店鲁帆很熟,几个服务员差不多都认识,还能叫出名字。她们也认识她。
老板娘依旧站在收银台前,个高,长得很漂亮,打扮时髦,眉眼像韩国人。只是这两年陆续开了两家分店后,眼角一下子多出好几条皱纹。“操心的事多。”她摇摇头苦笑,眸子里却神采奕奕,“好几个老店员分散到新店去了,这里又新招了几个服务员。”她的丈夫——这家店的老板,也是这家店的厨师长。他是这行里公认的好手。小眼睛,矮个,系一条白色围裙,头顶白色厨师帽,他胖了不少。穿梭在寿司柜台和厨房间。多年的常客,她成了这对夫妻的老朋友。
对,朋友,她有很多朋友。这份工作让她结识了很多人,这些人慢慢变成熟悉的人——朋友。有时候她想,如果有一天离开这个圈子,朋友还是朋友吗?总有那么几个吧。偶尔交叉双臂靠在办公室的窗台边发呆,窗外是一个广场公园,一两对情侣坐在长凳上咬着吸管甜蜜地吮吸甜饮。
“我了解自己吗?”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望着远处街道上往来的车辆:它们在红灯前停住,在绿灯亮起时直行,或在绿灯亮起时转弯,路口的车辆和穿过路口的行人形成一个横放的“T”字。彼时她脑袋瓜里会突然冒出这类声音,“我是谁?”别人呢,了解吗?更多时候她只是需要他们,或许他们也需要她。“这人不错,在一起蛮愉快。”“嗯,他(她)能帮到我。”“看得出他们喜欢我。”“那个人吗?我认识,他挺尊重我的,……,我可以帮忙。”就是这些。她想,难道不好吗?
“嘿,来了。”他们看见她很高兴,她也是。“还是那几样?最近有几个新菜。”
“那就试试,我另外有两个朋友,我先上楼,进来时麻烦招呼一下她们。她们知道包厢号。”鲁帆举了个OK的手势。老板娘对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客人们喜欢叫她提娜,“提”字读成长音和平声,可能是个英文名。总之,如果她不站在那里,整家店就失去了光彩。
服务员递给她一张彩色的纸,是菜单。添加了新菜的缘故吧,菜单重新设计过了,目录有所调整。她在正反两面寻找、勾选,又问了新菜的品名,慎重挑选了两样。
“你年纪还很小吧?你叫什么?”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时问。
“是的,二十刚出头,大家叫我小蕾,花蕾的蕾。”
“小蕾,谢谢。”小蕾莞尔一笑,这让她想起小恩。小恩和她差不多大,可能稍稍大些。
不知小恩现在怎么样。有一回与客户聊天时,无意中听说“克罗恩病”是一种慢性的免疫系统疾病,很难治愈。她心里有些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恩忧郁的眼神似乎在诉说,而她想坐下来,挨着她安静倾听,像那种真正的朋友。
她听见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脱掉鞋子,掀起布帘,进来的是燕子。
“你怎么啦?”燕子气色很不好。鲁帆盯着她的脸皱了皱眉。
“姐,昨晚上我爸又发疯了。摔酒杯,吼我妈,叫我和依依滚出去。”
“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呆着,可我和依依能到哪里去?买房子,不可能;租,每个月那点收入。”
“当初,你就该听我们的,不该嫁给那个白痴。”
燕子的眼圈红了。鲁帆不耐烦地摆摆手。
“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你现在打算咋办?先换份工作吧,收入高一点,慢慢打算。”
燕子摘下眼镜,拿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眼睛。“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鲁帆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叹了口气。
“最近老是失眠,记性也不好。”燕子戴上眼镜,眼睛和鼻尖红红的。
“上回说起的老师,他不是离异了吗?你们还在联系吗?”
“联系不多,但也没断。”
“你们上过床了吧?那个行不行?”
“是我不行,月经很乱。那个地方一碰就出血。”
鲁帆给她倒了杯水,自己也加了点。小蕾进来问,要不要先上菜。可以,先上。顺便拿点芥茉过来。小蕾看着鲁帆点了点头,又把眼光转向她旁边——燕子正低着头缩成一团。
“有没有上医院检查过?”等小蕾出去,鲁帆问她。
“看过,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