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时局平定,我随你浪迹天涯。
承诺并非誓言,她却信了,每每听到王爷的消息,她的心情也随着跌宕起伏,悲悲喜喜,却从不见他,也不会写信。
他们青梅竹马,身份却不尽相同,他是皇上最喜欢的七皇子,从小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却不喜朝堂,十二岁便奔赴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战王,也是唯一一个十三岁便有自己府邸的王爷,正与相府比邻,更巧的是,他的王府正与她的水云居一墙之隔。
她只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虽不缺吃喝,却也没什么多余的钱财,家中处处受排挤,亲生母亲早亡,更是让她如履薄冰,形势艰难,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走出相府,找一个你只有我,我只有你的人相伴一生,平淡到老。
他们的相识是她最狼狈的时刻。
她住的地方是娘亲生前居住的水云居,不奢华却优雅怡人,多是青竹点缀,旁边有水流以变浇灌,院子内有两棵果树,下人们都觉得不如换成花树,毕竟那个小姐院中没有花的,她却笑着说,这样很好,果子成熟还能裹腹。
她如往常般躺在果树下的椅子上休息,丝毫不知灾难降临。父亲,母亲,和两位姨娘,各个姐妹,还有两个哥哥浩浩荡荡的来到水云居,远远看到,她心中只觉悲哀,昨日两位哥哥在街上打死了尚书的儿子,理由是他调戏了自家的妹妹,这是怪用的把戏,在府中,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人情冷暖,只有十岁的她却感觉已是三十岁的人。
她知道,这恐怕是要让她顶罪,她惨淡一笑,丫鬟九儿慌忙的走来,“怎么办小姐?”
她摇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在不甘,在害怕,都难逃此劫,打死了人。当然是用命偿还,可是这偿还的是命,一生只有一次的命。
“小姐,”九儿很是绝望,这些年,小姐每日都是生活在水火,同样是女儿,老爷从来不信小姐,他们如何编排,他就如何相信,从来不肯听小姐的辩解,姨娘已经病逝,如今,小姐也过不了了吗?
她笑的苦涩,起身,向父亲行礼。
“孽女,你做的事自己承担,”不说不问,上来就是一个巴掌,一句你去死吧。不该伤心的,这是早就料到的事实,可是他就和自己的姨娘没有一丝的感情吗?
捂着被打的出血的脸,低头,问,“父亲,你还记得曾经有个名为夏荷的女人吗?”
相爷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孤单的女孩,这个女孩也是自己的女儿,小时也常常在自己怀里撒娇,是什么时候起,他们如此生疏了呢?
“那也不是你打死人的理由,你的姨娘善良体贴……”
“父亲大人也知道,姨娘生性善良,知书达礼,如何也不会交出杀人的女儿,为何……”
“你是说冤枉你了?”当家主母林氏大叫,这个贱人是要打感情牌吗?
“你的姨娘如何善良是你姨娘的事,而你却心狠手辣”。
“不错,今日绝不能放过她”,落水下石从来就是两个姨娘的拿手好戏。
“不错,妹妹,你就承认了吧,父亲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这是她号称善良可人的大姐。
“妹妹,做女儿的,顺从也就是尽孝了”,这是二姐。
“姐姐,知错能改才能为妹妹做个好表率”,这是比她小半月的妹妹。
“早些承认,也免了皮肉之苦,”这是杀人凶手让她抵罪的两个哥哥。
瞧瞧,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相府,居然有这种劝人赴死的亲人,她看着父亲,多么希望他能救她一救,哪怕是说上那么一句话,昨日,他明明在相府的荷花池边见过自己,可如今,他是真的要用自己的命来保住自己儿子的命吗?
“父亲,您忘了吗?昨日中午,正是尚书儿子死时,我与父亲相遇在荷花池边”,她看着他,满怀希望。
相爷也望着她,他虽不喜她,但也深知她不会杀人,除了偶尔出去看下她姨娘的铺子,就很少出门,也知道这府中她的生活艰难,平时他的妻妾没少编排她,其他的孩子也没少欺负她,可这次,这是他的儿子,没了儿子,他的一切有谁来继承?
看着父亲眼中有开始的怜惜,犹豫到最后的坚决,她知道,她已经在劫难逃,“认罪吧,也少吃着苦头”。
她闭了闭眼,她其实已经打点好,想着用自己的能力从商,建立自己的势力,可惜自己还小,小孩子做事,总是不便,今年十岁,可是她已经决定把原来的铺子卖掉,重新开始,未来的路她已经规划好,只等时机了,如今是晚了吗?正当她绝望时,九儿却站了出来。
“老爷,不是小姐,是奴婢,是奴婢的错”。
她睁开双眼,看着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九儿,她这是干什么?
“老爷,”她磕头,“你忘了吗,姨娘往日的温柔,您早上上朝总是很早,姨娘怕您受寒,总是在您路经之地放上一碗鸡汤,您的眉心老是疼痛,是姨娘无论多晚都为你按摩后才回水云居休息,这样爱着您的姨娘怎会交出杀人凶手的女儿呢?更何况,您昨日是见过小姐的呀,她怎么会一边出现在您的面前,一边去了街上杀人呢?”
她这时只觉得九儿太傻,他就是要她去顶罪,如何她都逃不掉。
“老爷,”九儿磕头,“昨日是小姐派奴婢去给她买桂花糕,可是半路遇见尚书大人的儿子,因他调戏奴婢,奴婢失手才打死了他,奴婢认罪,求老爷饶过小姐。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说着不等人反应,便一头撞死在那棵果树上。
望着鲜血直流的九儿,她颤抖的双手抱起她,“你真傻”,可再也不见九儿睁开眼睛,她小心试探着她的鼻息,当场愣在那里。
相爷心有不忍,九儿说的没错,不管如何,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挥了挥手,有人从她的手中拉走九儿,她跪在那里,就看着他们如拖死狗一样拖走她,看着这个陪着她度过无数苦难日子的丫头消失,心中无线悲凉。
相府的人离去,徒留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大雨总是在悲情的时候如约而至,大大的雨滴砸到她身上,她不疼,一点都不,只是心口闷的难受,似是下一刻就会呼吸堵塞。终于她还是倒下。
“自己不努力,命运永远不会眷顾你,”迷糊中有一个怀抱很是温暖,她好像被放到温暖的床上,被灌下苦涩的药汁,那时,她想活下去,她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然后看看这个救了自己命的人,报答他在如此寒冷的时刻给予的温暖。
求生的意志让她睁开双眼,她看到繁华的房间中,不远处,有一个翩翩少年正手握兵书看着,他就是梦中的温暖吗?
“醒了?”他笑的很是温柔。
“谢谢,”她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想,我该回去了”。
“好,”他抱着她飞过围墙时她才知道,战王,这个温润的少年竟是战王,与相府比邻而居的只有战王府。他一定知道昨日的事,才会救到狼狈的自己。
把她放在水云居的床上,“你的事已经解决了,好好养身子”。
在他走出房门时,她沙哑的开口,“我会成长到无人可欺,到时我会报答你,我叫轻音”。
他回头,看到她眼中的坚决,点头,微笑,“好,我是战王重希,我等你的报答。”
床上的人霎那间笑了,苍白的脸上迎着刚刚洒下的日光,竟然美丽非常。
他不知道她会如何做,第二日,他就带着兵马奔赴战场,新一轮的厮杀开始,他从小不喜朝堂的尔虞我诈,虽满腹经纶又深受父皇喜爱,只是看到母亲在落寞中走向死亡,贵妃们的争斗,兄弟们为了皇位绞尽脑汁,互相残杀,无比厌恶,于是自找出路,厮杀在现场,寻找机会远离朝堂,无拘无束。
“主子,新的酒楼已经就绪,待等开业”。
轻音知道要想活的好,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如今两年了,她自己开了三家成衣店,四家粮店,两家药店,一家酒楼,如今第二家酒楼也要开张了,还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没人知道开始时多么艰难,因为要给尚书家交代,她被勒令五年不得出府,不得见人,她就挖开了后面那堵墙,那堵墙的后面无人居住,是个贫民区,那里的人多是孤儿,乞丐,她开始组织他们自给自足,秘密卖了原来的铺子,顾上他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心心相惜,让她欣喜的是,虽是贫民,乞丐却不乏能者,他们很聪明,相互挟持着一步步走到今日,她女扮男装,行走与商场,而相府除了有下人吧饭菜送到门口,无人进入她的水云居,也无人发现她很少来此,只是每天不忘把饭菜倒走,以免他们发现。
“好,明日开业”。
她回到相府的水云居,站在果树下,看着上面的累累硕果,不免想起那个为她死去的九儿,看着一墙之隔的战王府,她还记得是他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所给的温暖,也记得她说她会报答他,所以她时刻注意着他的消息,他有打胜仗了,不久就会回朝,不知是否还记得她的承诺,应该不会了吧,毕竟一个王爷如何会记得一个十岁丫头的话?不过她不会忘记的。
她的酒楼开张后的第三天,他凯旋而归,站在酒楼上,看着他身披铠甲,身垮战马,威风凛凛,他已经从翩翩少年,成为气势惊人的将军,她很高兴,接受皇宫的庆功宴后,明日他就该回府了吧,不知她能不能见到。
夜晚,庆功宴结束,重希谢绝皇帝的好意回府,越上墙头,看着这安静的水云居,房间里的灯灯已经熄灭,这两年战场上,他总会想起阳光下,那苍白的脸笑的那么自信与笃定,他在雨中救下她,她说有一天会报答他,可是他早已知道,她已经被困在这里两年不得出府了,本应打三年的仗他缩短了一年,想着也许自己能帮上一帮,毕竟她要待在这里五年,五年会把一个人折磨成什么样?不过看着院子的整洁,她应该还好。不觉在墙头睡着他是被不寻常的声响吵醒。
清晨,房间的门并没打开,打开的是不远处的墙壁,而是状似墙壁的门,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只见她走到水云居的门前,把那边的饭菜倒掉,然后开始打扫院子,完毕后,又把空碗拿过去,又检查一番,从暗道又离开,重希疑惑,那丫头在不在这里?
他跳过来,推开她的房门,屋子内很是干净。却没有人气,人呢?不会是没了?他会查清楚的。
夜晚,轻音忙完酒楼踏入府中,向往常一样,站在果树下,伸手摘下成熟的果子,送去口中,看向一墙之隔的王府,他已经回来了吧,她笑。
上来时,重希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皎洁的月光下,白色衣裙的少女婷婷而立,微微浅笑,似是仙女下凡尘,他知道,那是她,她没事。
轻音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她的视线中,由开始的惊讶到欣喜,月光下,他高墙一立,他已经脱去战袍,温雅如玉,还是那个给她一温暖的重希,他缓缓走下墙头,在她三步处立定,“还好吗?”
如记忆时的温暖,她点头,“我很好”,扬了扬手中的果子,“要吃吗?”
他伸手接过,吃上一口,“很甜。”
他们就在月光下淡然而立,她没当他是王爷,他也没把她当成相府的庶女,他是他,她也只是她。
从此,她总是在闲暇时回到府中,他也总是越上墙头,日子平淡又舒心,只是越长大烦恼也随之而来。
他快要十八岁,娶亲已经刻不容缓,而朝堂的争斗也愈发剧烈,他手握兵权,因这几年的战功深受皇帝器重,虽他屡屡表示自己并与为皇之心,还是成为眼中钉,宫中和自己的兄弟总想向战王府送人,他知道那些人意味着什么,怎么会妥协?
而她被禁足的命令也要解除,而解除后呢?家中自然是想方设法把她嫁出去,不然那是会丢了相府中人的脸。
“我要离开了,”轻音道。
墙头上的重希就在月光下坐在墙头,他笑,“是,你要解除禁令了”。
轻音摇头,“我已经不满足与小小的京城,这几年,我已经扩散到附近的大城小城,我想做到别国去”。
“你是想彻底离开相府?”
“早就有此打算,只是时机未到,如今,我必须做出选择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嫁到城东的侍郎的儿子”。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重希很清楚,是个霸王,相府的人是要她的命,“不如我娶你如何?”
轻音笑道,“你做得了主吗?何况,我只想找一个平凡的人,他心中只有我,我心中只有他的人平安一生,并不想为人妾”,而他不可能娶她为妃。
他看了她很久,她很骄傲也很坚强,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时候走”?
“明日。”
“丞相不会放”。
“我会逼他放,我已经不是十岁的小女孩了”。
“我知道,也好,半个月后,我也会离开”。
“去战场吗?”
他点头,两人沉默了很久。
“要小心,”轻音眼中有些担心,如今远走边关,难保他的兄弟会做些什么。
“我会”。
“别忘了,我会报答你”,看着她的眼神,他点头。
“如果有一天,我褪去光鲜,只是一个平凡的重希,你会与我相伴到老吗?”
轻音淡淡的看着他,轻轻的笑,“如果是真的,我愿意陪你浪迹天涯”。
第二日,相府五年前的丑事被张贴的到处都是,相府公子打死尚书之子,逼迫府中不受宠的庶女轻音抵罪不成,九儿替死,轻音含冤被囚府中整整五年,有相关证据已经送与官府,震惊京都,朝堂哄乱,丞相大怒。
回府,打开五年不曾打开的水云居,依旧是青竹满园,小小的溪流缓缓而流,果树下正盈盈而立着白衣少女,少女已经长大,乌黑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肩头,葡萄般的眼睛正淡然的看着进府的人。
五年前,正是这些人把她打入尘埃,留她孤身一人舔舐伤口,如今他们又再次踏入水云居,而她再不是十岁无能的小女孩。
相爷有些惊讶,甚至有些忐忑,那个跪在那里哭泣的女孩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她就能如此挑战他的权威吗?
“孽女,还不知罪?”她淡然而立,他恼火至极。
她笑,五年前也是如此,踏入水云居的第一句话就是孽女,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接下来,就该群而为之了吧,她静静的等着。
“轻音呀,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这是林氏,相府主母。
“没错,你已经被关在这里五年,难道还想继续不成?”
“要我说,就要一直关着,这还没出来呢?”
这两个姨娘还是如此。
“妹妹,你认错,我会求父亲的“,大姐说。
“不要连累别人,”这是二姐。
“姐姐,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我们嫁的好?”这是妹妹。
“快点认错,小心皮肉,这次可没人替你顶罪”,这是她的两个哥哥。
轻音只是笑着看着相爷,这个她的父亲。
“你看什么?”相爷终于不耐。
“相爷”,轻音缓缓开口,却也叫不出父亲这个称谓,相爷又是怒,可轻音并没给他开口,笑道,“五年前,你冤枉我,如今,是想如何?把我嫁给城东侍郎的霸王儿子吗?”
“你,你”,相爷看着她笑着而立的身影,却再说不出别的,其他人也目瞪口呆。
“相爷,城中的事,确实是我所为,我的目的,从此脱离相府,只是轻音,还望相爷成全”。
相爷看着那单薄的身影,不明白一个五年不曾出来的人如何这般大胆,不由笑道,“你有选择的机会吗?”
轻音淡笑,“相爷,轻音再不是五年前无助的小女孩了”,话落,手轻起,竟有十位高手从天而降,众人色变。
“你这个孽女”,相爷震怒。
“这几年,我历尽艰辛就是等待今日能堂堂正正离开相府,还望相爷成全”。
“老夫不同意”,正要招人,门外却有数人齐声道,“主子,属下来接您了”。
水云居被打开,只见门外不仅有商界大鳄,还有江湖势力,相爷震惊,这个女儿,这个女儿?
“好,”轻音缓缓走去。
“你不能离开”,眼见就要走出,相爷大叫。
轻音转身,淡笑的脸已经凌厉一变,竟有山雨欲来之势,“我是铁娘子,你能拦我?”随后身边的人齐齐挡在她身前。
丞相吓得后退,铁娘子,四年以雷霆之势而起,竟是这个被自己关在院中的女儿,震惊,后悔,后怕,还有恐惧,他是不敢得罪铁娘子的。
轻音璀然一笑,抬走看向墙头的人,扬声道,“再见”,只见那男子淡淡一笑,目送她离开,她那白色的身影,令人难忘。
丞相看向墙头上的男子,心中更是大惊,他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重希道,“别怕,五年前,本王不曾说,今日也不会做任何事”。
看着消失的身影,丞相跌倒在地,五年前,他也在吗?
半月后,战王离京,心怀不轨的人也随机而动,粮草短缺,药材短缺,在将要胜利之迹竟然频频出现。
帐中,重希叹气,胜利了他们再无在外之忧,开始防他回京,他可随时脱身,可是这受伤的将士和饱寒饥饿的士兵们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副将来报,有江湖人士运来大批的粮草和药材,说是铁娘子捐赠,重希先是一愣,随后想起那日早上,朝霞之下,苍白的脸笑着说,她会报答他的,心中狂喜,竟失控的骑马奔向粮草,却不见那纤细的身影。
有了粮草,他再无顾虑,很快大财敌军,休息数日,凯旋而归,城中的人们夹道欢迎,只是迟迟不见战王威风赫赫的身影,来人说,战王战死沙场,再无回来之期,满城悲痛。
一年后,江南,林荫小道,一匹马挡在马车前,马上的男子静静而立,马车的帘子打开,女子身着红衣,轻轻浅笑。
“轻音,重希以褪去光鲜,投奔轻音,不知你可否收留”。
轻音眼中含泪,一年前,听说他战死沙场,如今,他竟现在自己面前,她点头,她说过,她愿意随他相伴天涯。
“有劳轻音包养为夫了”,他已踏上马车,轻轻拥她入怀。
“好”,慢慢人生路,有他相伴到老,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