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踏上了那辆硕大的巴士。
人们对未知总是既向往又害怕,那是极具诱惑的红苹果,又是条件反射式的钻心恐惧。当初他决定要去越南的时候,正如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般敌不过对未知的好奇。那是一个神秘的国度,他心想。作为为数不多的与中国接壤的国家,且与中国一样信奉社会主义,越南在经过法国的资本主义殖民化后慢慢散发出一种神奇的味道。他很想去尝尝这种滋味。
进越的那天天空中呈现出混凝土般的灰白色,他蜷缩在巴士的最后方,抱着唯一的黑色书包,望向窗外南宁边境一望无垠的田野。这是他第一次进行单身旅行。记得小时候,他在奶奶家经常会扮演离家出走的场景。他会在那个盛满玩具的箱子里挑选出他自己最喜欢的玩具,然后把一切属于他的衣服细软放进小书包里,再选择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对奶奶说:“我要离家出走”。奶奶弯起嘴角对他爱理不理,继续做她的针线活。他看到奶奶无动于衷,自己也失去了兴致。眼看演出失败,他只好安分地把玩具归还原处,把衣服叠放整齐。小时候的离家出走,慢慢演变成长大后的远途旅行。也许,离家出走的基因一直都在,只等待某个时刻在肾上腺素和荷尔蒙的催发下显现出来。
在快到友谊关的时候,天空开始放晴。他把巴士公司赠送的蛋糕和水一一吃光喝尽。似乎就在一个瞬间,窗外由原本种满禾草色植物的田野和连绵不绝的喀斯特山岭,变成了一堆堆面露或喜悦或幽怨的人,聚集在友谊关的关楼和炮台边上。望了三个小时边境的田园风光,一时间回到人潮涌动的他有些不习惯,他揉了揉眼,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担忧。
友谊关是中国的十大名关,它既是南宁的旅游胜景,也是仍然投入使用的通往越南的重要口岸。友谊关到处充斥着关口商贩,他们向到越南的游客兜售电话卡以及兑换越南盾。他向其中一名面容和蔼的阿姨兑换了三百块钱人民币,也就是差不多一百零二万盾。到了越南,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百万富翁。汇率的落差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常识系统被无情打乱,数学的触觉开始变得敏锐。
当一切整理妥当后,他随着大伙乘坐高尔夫车到过关大楼。过关的人不算多,人们的热情开始被到处写着的天书般的越南文点燃,脸上是疲惫过后的激动。他被周围的人所感染,也开始兴奋起来。在小时候,海关一词对于他来说充满神秘感,往往联想到山海关。懵懂的他一度认为海关是横亘在大海上的一扇门。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海关成为了他通往理想之地的入口,边上还泛着金光。
一个人的他格外小心谨慎。本来就不多话的他在旅途中更是紧闭嘴巴,仿佛想把所有的感官神经连到双眼,饱览途中美景。但旅行中总会遇到各色人等,使得他不得不与他们交谈。
第一个与他说话的是排队过关时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女生。女生大概是和朋友一起去旅行的,大学生的模样,穿着粉蓝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她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打算夹多少钱?”他猛然想起之前看攻略,里面有说到越南海关行贿的事。他这才明白女生的意思是夹多少钱在护照里给边检人员。他对女生笑了笑说:“真的要给啊?”“我看前面的人都给了,不给的话可能会有麻烦!”女生说道,完了又望向柜台,一副担忧的模样。“给十块吧!”女生又回过头来补充道。他赶忙点了点头便伸手到书包里拿出钱包,从中抽出来一张残旧的十元人民币,塞进了护照里。
宽敞的过关大厅里放着几个保安亭大小的木屋,边检人员端坐在各个小木屋里。那个小木屋看起来异常高档,横梁上分别用越南语和繁体中文写着“出境”二字,金光逼人。对接他的边检人员与他想象中的越南人别无二致,黝黑的皮肤,厚实的身材,但一副爱理不理的高傲姿态。他把夹着十元人民币的护照递上去,他接过护照后娴熟地把十块钱放到一边,做起了简单的检查工作。他心想,这个边检官员的心里肯定乐开了花吧,每个人给的十元钱肯定已经叠得高高的了。他带着一种清高的严肃姿态对这种行贿行为既不排斥也不觉得理所当然,他希望赶快通关,真真正正地站在越南这个神秘的土地上。
人类界定的边界线,多以山脉和河流为界。但他认为边界线模糊不可自知,是一条隔断语言文化以及行为习惯的分割线,慢慢撼动不同国别的人的常识系统,使得他们在跨越那一条界线时,才真正恍然大悟。
他站在越南的这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相信会有奇妙的事情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