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苏安婉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
阳光暖暖的,电影院人很少,苏安婉趴在售票处的柜台上看书,斑驳的树影在她白净的皮肤上流动。我来买票,她才从书中醒来。
“请问你需要哪个座位呢?”她的声音带有很浓的南方之韵,被绵雨浸软的茉莉一般。那一刹,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句波兰诗:love at first sight,一见钟情。就像薛绍于茫茫人海遇见太平公主的那一刻,昆仑面具摘下分不清是惊是喜。
那天起,我隔三差五跑去看电影,比上课还勤快。一个月后,我指着三个座位说:“我要这三个位置。”“需要为你换成连号座吗?确定5、2、1号吗?”“恩,521。”苏安婉愣了会儿,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傍晚,电影院门口,我第一次牵起苏安婉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冻得通红,像一片枫叶。
我的大学生活斑斓得像清代的景泰蓝,拿着父母给的充足的月钱在游戏世界里指点江山;在球场上矫若飞鸿;在各色聚会里推杯换盏。苏安婉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用来做兼职或者在图书馆看书、考证。她是一匹驿站的马,永远在途中,奔跑在时间之外。
我们都在晚上约会,我去接她下班。人潮散去,苏安婉关上售票处的门,和我猫着腰钻进放映厅看最后一场电影。苏安婉喜欢看文艺片,于是我们在最后一排看完了《在一起》《101次求婚》《分手合约》,她的泪点很低,常常哭着就趴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睡觉时很乖,一动不动,静得像只猫。
散场已是半夜,月亮镶在树梢。苏安婉一蹦一跳,路灯给她的瘦弱的背影染上一层昏黄。过马路时,她的手会不自觉地挽上我的胳膊。苏安婉的家在一栋90年代的居民楼里,她只让我送到小区门口,我们在掉光了叶子的榕树下拥抱,道晚安。
2013年,《当北京遇上西雅图》热映,即使是午夜场,电影院也坐满了人。苏安婉捧着柠檬茶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片子结尾,男女主角两年后在纽约帝国大厦重逢,十指相扣,看漫天飞雨。“如果重来,一定是悲剧。”苏安婉的眼睛亮晶晶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像光和影的距离,永远无法重叠,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这样会很累,不如各自安好。”我心疼地揉搓她肿得像胡萝卜的手,抚摸她的黑眼圈,将她揽入怀中。
一个月后,是我和苏安婉认识周年纪念日。我拉着她坐在电影院第一排,四周暗下来,投影机的白光缓缓洒在她恬静的脸上。屏幕上出现一行字:“苏安婉,我喜欢你。”现场先是惊讶随即一片欢呼,我拿出一束玫瑰正准备深情告白,苏安婉却匆匆忙忙站起来跑向投影室。“一定花了很多钱。”“好浪漫啊。”身后女生一脸歆羡,我心如针扎。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利用了苏安婉在电影院的便利,偷偷换了胶片,想为她制造一场独家记忆。
苏安婉被西装革履的经理劈头盖脸一顿骂,不仅被扣除一个月的工资还丢掉了工作。回去路上,苏安婉一路沉默,经过拐角时,她静静地说:“我们分手吧。你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没有追上你的勇气。”她甩开我的手,背影消失在车水马龙里。
那天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安婉,她像一滴水不经意路过我的世界,然后迅速地渗入地面再无声息。我收拾书桌时,洋洋洒洒的电影票漫天飞舞,轻盈的像我和苏安婉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一天我们都过得像电影一样浮华浪漫,却从未想过走进过她最敏感脆弱的内心世界,予她片刻温暖。
三年里,我一直重复走她的路,每天泡图书馆,做各种兼职,日子过得充实而饱满。我努力把自己冶炼成盖世英雄,只为踩着七色云彩与她重逢。
2016年4月,《当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上映,我一个人去电影院,坐熟悉的位置,喝熟悉的柠檬茶,而那个曾与我相伴温柔岁月的人却一去不复返。电影里,两个生命脉络截然不同的人,千百次错过,终换来一见钟情。“苏安婉你错了,就算一切重来依然是喜剧结尾。”我多想告诉她,我看过那么多电影,却不及第一次遇见你,任山高水远,年华老去,我的荧幕上永远都是你最美的样子。
电影结束,四周亮起灯光。前方,一股红衣女子正与朋友交谈,声音甜柔,带有清婉的南方之韵。我突然泪如雨下。
备注:本文系原创,首发于《哲思2.0》。图片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