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的结局通常并不怎么理想。
在七武士的结尾,武士们如风一般漫卷过大地,只留下几座无人祭奠的墓碑。农夫们则像田里的麦子一般负重生长起来。无他,唯乡愿耳。
理想主义者应该认识到自己被抛弃被收割的命运,而不是高估民众对正确性和正义性的理解程度和渴求程度。理想主义者往往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登高一呼就能山呼谷应,举目四顾就能海阔天空,一言不合就要“千万人吾往矣”,于是追求公正的奈德和追求爱情的罗伯都被迅速的砍掉了脑袋。
奈德和罗伯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奈德。我相信有许多人跟我一样被奈德的死所震撼,毕竟他是我所见过具有主角气质的人中死的最快的那个。说句不够尊敬的话,在他们临死之前的心理活动里或许有这么一句:“你们居然没有被我感动”。
所以我喜欢戴佛斯和琼恩这样的人,他们是微弱的灯,他们不鼓吹,也不逃避。他们能够理解自己的坚持,也已准备好承担随之而来的结果。他们这种人,甚至都不曾察觉到自己的身上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理想主义者的第二个误区,在于他们不够了解自己,也不够了解理想。道德经说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首先你得知道脏活累活怎么干,然后才有资格向一个理想主义者靠拢。没有弄脏过自己的手,如何能够指点江山。不能金刚怒目,又如何能够菩萨低眉。从书本上读来几句“形而上者谓之道”,就敢于指挥那些用血肉卖命的人,说什么“形而下者谓之器”,简直是玩笑。
为什么放下屠刀比苦苦念经更容易成佛?这不是错误,也不是偏心,这个设定极具现实意义。没有能力的正义并不是正义,无法反抗的宽容也算不上宽容。绵羊之所以温顺的待在圈里,并不完全是因为温顺。如果你给它们安上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它们其中的一部分搞不好会变得比狼还狠。
理想主义不是光环,正如道德也绝非武器。如果你已打算用自己的理想主义去照耀四方感召他人,我相信你已经误解了理想主义。神在初传道的时候,靠的是神迹。神迹并不是教义,不是道德,也不是哲学,而是力量。只有当人匍匐在神威之下的时候,才会去尝试理解神的教义、道德和哲学。所以,你个人对于某个理想的精神追求,其实对他人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并不信任过于自信的理想主义者,正如同我也并不信任过于自信的功利主义者。功利主义把人物质化,或者说“幸福最大化”,在这个目标下,他们可以牺牲掉具体的人。理想主义很显然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只不过牺牲的标准从物质变成了精神,或者说道德。我猜测问题的根源在于一旦这些人过于自信,这些教义就不再满足于内敛的自我反思,而开始向外寻求统治。
所以我要说,你可以欣赏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是尽量不要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