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背景:
秦庄襄王本名异人,后改名子楚,生母为夏姬。母子二人不受安国君的宠爱,加上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异人于是被送往赵国邯郸做人质。
异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在限期内前往。出发这一天,异人登上马车,在马车快要启程时,他拨开帘子回头看了看秦国高高的城门,伴随着马车越走越远,城门也越来越小。他知道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想到这里异人心情忧郁,沉默不语,无心欣赏一路上车窗外的春光和美景。
不管异人心里多么的不情愿,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随着车轮的转动,一天下午,异人的车队进入邯郸城中。城中的老百姓听说秦王派来的人质来到秦国,一时之间,人流窜动城中街道变得异常拥堵。大家都想看看秦国派来的人质长得一副什么模样。一个落魄王孙在异国他乡,遭受别人的嘲笑与讥讽,这些都重重的砸在异人心上。
大约是在公园前262年,吕不韦为了生意上的事来到邯郸,这个时候他偶然遇到了异人,异人的身世处境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史书上记载了吕不韦初次见到异人时的感概,这个感慨只有一句话,就是已经成为汉语成语的“奇货可居”。奇货,稀少珍奇的货物;可居,可以进货囤积。吕不韦将异人作为投资对象审视,精明的觉察出异人作为商品的价值。
吕不韦,本是卫国濮阳(今河南省滑县)人,后来离开卫国,继承了家里的传统,选择了经商这个职业。在韩国的旧都阳翟(今河南禹县)大获成功,成为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人,被称为阳翟大贾。吕不韦这个时候才三十岁左右,就已经富可敌国了。这真是成功人士啊,他往来于各国之间,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美好。
吕不韦见到异人之后,回到客栈也没有闲着,他连日打听有关异人以及秦国内部的消息,发现秦王已经年老,异人父亲安国君不久前被立为王太子,安国君宠爱华阳夫人,可是华阳夫人没有儿子,而且安国君妻妾众多,有二十多位儿子,异人排在中间……这一切,在吕不韦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不停的盘旋。不知不觉中,一个重大的投资计划产生了,吕不韦决定用自己的全部家产,投资到异人的身上。
吕不韦从发现异人这个“奇货”,到制定了投资计划,吕不韦展现了他作为国际大商人的敏锐觉察力,可是有了计划必须实施才能产生回报。由于事关重大,他觉得需要同父亲商量。吕不韦专程从阳翟回到濮阳老家,就拟定的计划征求父亲的意见。在《战国策·秦策》里留下了吕不韦与父亲说话的片段。这段谈话大意是这样的,
吕不韦问父亲说:“投资农业,耕种收获,可以获得几倍的利润?”
父亲答道:“十倍。”
吕不韦又问:“投资商业,买卖珠宝,可以获得几倍的利润?”
父亲答道:“一百倍。”
吕不韦再问:“经营政治,拥立国君,可以获得几倍的利润?”
父亲答道:“无数。”
吕不韦的第三问就是他看中异人的价值所在。在吕不韦眼里,异人这个“奇货”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政治权利这种特殊的商品。吕不韦想要由经营商业转入经营政治,他要投资异人,拥立他为秦国的国君。
异人身上有什么价值?那就是王子王孙毕竟是王子王孙,在王权世袭的世代,王室的血统潜藏着继承王位的可能,落魄王孙异人他身上流淌着天下第一强国——秦国王室的血统。吕不韦是第一流的商人,他以商人精明的眼光,敏锐的捕捉到这个潜在的价值,这也正是他投资异人的买点。
然而,异人身上的投资价值毕竟是潜在的价值,潜在的价值能否实现,又有几率和机遇的问题。而且异人的父亲安国君有二十多位儿子,纯粹以数字计算,异人继承王位的可能性为二十分之一,如今又身在赵国做人质,希望更是渺小。可以说,除非有特别的机遇,异人是没有即位的可能的。请大家注意“除非有特别的机遇,异人是没有即位的可能的”这句话,这句话另一种表达是“如果有特别的机遇,异人是有即位的可能的”。
吕不韦不愧是国际大商人,他在各国之间往来经商,也密切关注各国政局。他不但长于发现有投资价值的商品,而且对于实现商品价值的机遇,他也是有火眼金睛的。就在吕不韦关注异人潜在投资价值的同时,实现这个潜在价值的机遇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么,吕不韦所察觉到的这个特别的机遇是什么呢?
吕不韦察觉到的这个特别的机遇,是关乎到他全部投资成败的关键,是决不能像外人透漏的最高商业机密。这个机密,他只能讲给一个人听,也必须向一个人挑明,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人就是异人。
吕不韦第一次见到异人,是他从阳翟到邯郸做买卖的时候,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不久之后,吕不韦再一次来到邯郸,直接登门拜访异人。
异人以人质身份来到赵国后,颇受冷落,这是自然的。这天异人听门人传话说:“阳翟商人吕不韦求见。”
闻听前来求见的是一位商人,异人心中感到不是滋味:“来到赵国后,第一个前来拜见我的竟是一个商人?难道赵国的公子、贵族都死绝了么?”不过,既然这位商人远道而来,便不得不以礼接见。
吕不韦进得异人家中,稍事寒暄以后,他试探性的对异人说道:“公子住的地方不够宽敞,如果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能够张大公子的门户。”
异人见吕不韦突如其来的口吐狂言,心中顿生了几分恼怒,几分好笑,便以鄙夷的态度冷笑道:“你最好先张大自己的门户,然后再来张大我的!”
吕不韦接着说:“公子未必想到过,在下吕不韦门户的张大,有待于公子门户张大以后。”
异人是个聪明人,明白吕不韦是有备而来,话中有话,他马上请吕不韦入内就座,做深入的交谈。
在密室的深谈中,吕不韦为异人分析了秦国王室所面临的继承问题。吕不韦对异人说:“你的祖父已经年老,而你的父亲安国君不久前被立为太子,但是你的哥哥子傒,得到贤者士仓的帮助,又有她母亲在当中说话,似乎已经形成了接班的态势。不过,在下听说你的父亲宠爱华阳夫人,而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到现在王位继承人一直未定,我想大概取决于华阳夫人的意向吧!”
吕不韦这句话是话中有话。他的意思是,只要异人同意,我就有办法说动华阳夫人立公子为安国君的继承人。听了吕不韦这一番话,异人深以为然,他离席起身,以头叩地施大礼说:“如果真能如你所言,说动华阳夫人立我为继承人,将来得以即位,我一定平分秦国与你共同治理。”
这就是吕不韦的精明之处,他算到异人的父亲安国君能够顺利即位,那么安国君即位以后,他的继承人就是王太子。安国君年近四十,尽管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未来的继承人迟迟没有决定,是因为他宠爱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是他的正妻。
这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吕不韦发现的机遇。已经抓住了机遇的吕不韦,能否成功地实现这个机遇所带来的可能呢?这将取决于他能否说动华阳夫人,能否说动华阳夫人在安国君的二十多个儿子当中选异人做继承人。
吕不韦能够说动华阳夫人吗?
吕不韦是那种善于进行大的策划、善于实施和完成这个策划的人,这种人口才出众,自己就是自己谋划的贯彻实施者。不过,吕不韦在正式开始对华阳夫人展开公关活动以前,他还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需要完成。前面我们已经讲过,发现异人这个“奇货”说动异人,吕不韦成功走出了第一步。
然后,吕不韦开始了第二步的行动。他提供给了异人大量的金钱,让异人扩大宅邸,购置车马,广结宾客,以金钱开路,在邯郸展开声势浩大的社交活动。有吕不韦所提供的充裕财力为后盾,在加上吕不韦的精心包装打造,异人在邯郸声名鹊起,秦国贤公子的名望,开始在各国间传播,自然也传播到秦国首都咸阳。
打造异人的宣传造势活动初见成效以后,吕不韦再次重金出击,开始第三步行动,他高价购买了大量的珍宝奇物,携带前往秦国的首都咸阳,开始了公关活动。
吕不韦这次来咸阳,可以说是有名有实有所求。有名,他是作为秦国派往赵国的质子——公子异人的使者而来,他将代表异人看望王太子安国君夫妇,向父母请安,也汇报出使入质的工作。有实,吕不韦这次来咸阳,满载珍宝,财大气粗,大有一举买断王位继承权的气势。有所求,吕不韦这次来咸阳,有明确的目标,就是通过公关游说,使异人成为王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
毫无疑问,吕不韦的公关目标是华阳夫人。然而,抵达咸阳以后,吕不韦没有直接去见华阳夫人,他将这次公关活动的第一个对象,锁定在了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身上。
吕不韦为什么这样做呢?这就是吕不韦的精明细致了。吕不韦经商多年,不仅眼光敏锐,而且行事周全,对于这次一生中最大的投资,他更是用心良苦,加倍的谨慎。他深谙人情世故,懂得从近亲入手,是攻取妇人之心的捷径。为了达到说动华阳夫人的目的,他制定了一个严密的公关计划。在这个计划中,公关阳泉君是第一步。吕不韦将如何游说阳泉君?他能否说动阳泉君呢?
吕不韦游说阳泉君的事情,见于《战国策·秦策》。吕不韦见到阳泉君以后,并没有多作客套,而是直言不讳,以居安思危的警告方式,提醒阳泉君,您和整个芈氏家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芈氏是外戚,繁华和衰败全仰仗婚姻和恩宠。如今安国君与华阳夫人之间没有子女,恩宠正面临着断绝的危机。而且安国君年纪已经不小,一旦有什么不测,继承人如果不是近亲的话,华阳夫人和整个芈氏家族的前途可谓是凶多吉少。而今眼下,长子子傒得到士仓的帮助,最有可能做继承人,一旦子傒做了秦王,他的母亲就讲当权掌事,到了那个时候,华阳太后的门下必将冷落,那么整个芈氏家族也将不复往日的荣光了。
吕不韦的这番话,说得阳泉君默默不语,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吕不韦察言观色,乘势单刀直入,将自己来此的目的和盘托出:“在下吕不韦今天前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君侯的协助,二是解救君侯的困扰。君侯如果听从在下的策划,可以保证芈氏家族永保荣华,安宁如泰山。”
说话到此时的吕不韦,神情镇定自若,语气坚定自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如同响鼓,如同惊雷,直接敲打在阳泉君心上。
阳泉君多年周旋于秦国政治权利的核心,是代表芈氏家族政治权益的权贵,他深知芈氏家族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姐姐华阳夫人身上,但是姐姐目前有宠无子,面对这种尴尬局面,他也是有口难言。听了吕不韦这番话,阳泉君当即低头拱手求教,请吕不韦明确指点方策大计。
吕不韦也不推辞,干净利落几句话:“异人是贤能之才,如今在赵国当人质,母亲不受恩宠,盼望归国而没有希望。如果华阳夫人不弃,请收异人为养子,选择异人作安国君的继承人。如此一来,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岂不两全其美?”
阳泉君当即拍板成交,说了一句话:“行。一切就按先生所说的办。”于是,阳泉君成了吕不韦公关华阳夫人的帮手,亲姐姐身边第一位说客。
那么,吕不韦下一步行动又是什么呢?
华阳夫人姐弟三人,阳泉君最小,华阳夫人居中,上面还有一位大姐,最受华阳夫人的信赖和倚重。吕不韦的下一步行动,是通过华阳大姐直接说动华阳夫人。
经阳泉君的引荐,吕不韦见了华阳大姐。吕不韦不愧是公关的天才,他这次见华阳大姐,与他见阳泉君那种单刀直入、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不同。他对华阳大姐话语平和亲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遣词用句,宛若春风细雨,点点滴滴地浸润开去,大得华阳大姐的好感。谈话恰到好处时,吕不韦把重金购置的珍宝悉数亮出来,请求华阳大姐呈送华阳夫人。华阳大姐同意了。
于是华阳大姐进宫面见华阳夫人,极力称赞异人贤明智慧,广结天下英才,是秦公子中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华阳大姐还转达远在邯郸异人的心思说:“异人白天黑夜都在思念太子和妹妹,在异人心中,妹妹是自己出头的明月天光,他一心一意期待妹妹的恩宠。对于妹妹,异人这次特地备有一份薄礼,算是一点孝敬的心意。”
史书上说,听了华阳大姐的赞美,接受了异人礼物的华阳夫人“大喜”。华阳夫人的“大喜”,是喜上加喜。吕不韦带来的芈氏家族与异人结成政治联盟的计划,这是一喜;吕不韦带来的珍奇厚礼,这又是一喜。趁着华阳夫人高兴,华阳大姐趁热打铁,在姐妹间的闺中密语中将吕不韦的计划委婉的挑明。
华阳大姐说:“我听过这样的话,‘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以青春美貌博得宠爱和欢心的心,一旦青春过去容颜衰老,宠爱和欢心也就随之减少。如今妹妹受到宠爱却没有儿子,如果不在受恩宠的时候早做打算,妹妹的未来将没有保障。为了未来着想,妹妹不妨现在就在太子的儿子当中选择一位贤明孝顺的儿子作为养子,劝说太子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如此一来,太子在世的时候,妹妹一直受到恩宠,一旦太子百岁后,妹妹的养子将成为秦王,妹妹现在的恩宠也不会有丝毫减退。这可以说是“一言而万世之利也”,因为一句话而得到长久的利益。”
华阳大姐又说:“如果不这样做,不在繁华的时候培植“新苗”,未雨绸缪,一旦到了人老珠黄。“色衰而爱弛”的时候,再想说话恐怕也没有人听了。如今异人贤明孝顺,知道自己排行居中,依照顺序不能成为继承人,母亲也不受恩宠而无力相助,他愿意依附妹妹,奉妹妹为养母终身侍候。如果妹妹在这个时候接受异人的心意,选择他为继承人,妹妹以及芈氏家族将终身在秦国享受富贵和尊宠。”
华阳夫人是何等聪明的人,听了姐姐的话,她是灵犀一点通,当即“以为然”。华阳夫人又是何等乖巧的人,她柔风细雨,巧吹枕边风,时时在太子面前为异人美言,称赞异人贤明,受到各国各界的称赞。华阳夫人又是何等动人的人,她感到太子对异人已经有好感时,娇滴滴的伤感涕泣,恳求太子说:“贱妾能够进宫服侍太子,算是三生有幸。贱妾今生此世没有多余的愿望,只求太子能够恩准贱妾收养异人为养子;为太子的未来着想,也为贱妾的未来有所寄托,恳请太子立异人为王太子。”
安国君成为王太子,多有仰仗华阳夫人的关系;安国君的未来,也需要芈氏家族的助力。真正是,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安国君都没有拒绝华阳夫人恳请的理由。他同意了。
华阳夫人又是何等精明的人,她趁太子高兴,请求太子将定异人为太子继承人的决定,写成文书,刻在一分为二的玉符之上分别保管,使其成为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决定。
随后,安国君顺利即位,可惜即位三天就去世了,异人如愿以偿登上王位,是为庄襄王,吕不韦被拜为相国,封文信侯,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庄襄王去世后,嬴政即位,拜吕不韦为相邦,尊称“仲父”,权倾天下。
吕不韦最终完成了从经营商业到经营政治的事业转型,他最后成功了。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的游说口才,每次他都正中游说对象的下怀,每次都能够让对方欣然接受。这都不是偶然的,这是因为他能够深刻地洞察到对方的需求,能够预期到事情的未来变化,以替对方着想的角度来使对方轻易就范。说服对方,首先必须要有一个将自己置换成对方的过程。掌控对方的需求,才能够投其所好、对症下药、以为我用。
吕不韦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人。他的谋略和口才都是中国历史人物中第一流的。他真是一位一流的策划家、设计家,他拥有一流的口才、高超的公关能力,他凭着一己之力、三寸不烂之舌,终于促成了自己终生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