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际会,收到个别人的留言。每次看到留言中浸满苦水的内容以及或清晰或隐约地传达出来的“生无可恋”的念头,连带着心情再也明朗不起来,仿佛自己正在遭受着和他们同样的苦痛与折磨。而事实却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居何方,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有过怎样的经历。
8月份我还泡在互联网上做微信运营时,一次凌晨1:00时分,手机上蹦出陌生人试探性地问好。礼貌地回复之后,出乎意料地,对方开始自说自话般地向着“我”讲叙他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觉得很累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到明天。从文字中透露出的厌世情绪直逼近死亡二字。
我猛地一惊,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觉察到自己突然将话题拉到崖底的唐突,客气地表示了道歉。深夜此时,不到伤心时,未必肯对人言。更何况是对着素不相识只通过网络而轻微地存在着的陌生人。
他的故事仍在继续。却是微微沉淀下来的一摊泥水,表面事清澈的波澜,再往下便是谁也不愿深陷的淤泥,那里遍布苦痛和辛酸。
将近30而立之年的他,未能婚娶。大学毕业后在一小县城当初中老师,不甘于日复一日近乎机械化的重复。怀揣自主创业的梦想,和搭档一起却摸索创立了一个教育网站,经营状况并不好,发展缓慢;焦头烂额之际偏又逢着团队意见不合,网站的发展方向似乎越来越背离自己的初衷,他愤而离职。于是一场折腾,两头落空。回去继续当老师?家中父母已老,房贷尚未偿还,自身未娶,上有哥哥的婚礼待筹备。迫于钱的压力的大山,岂是老师微薄的薪资可以救急得了的?
从头开始?已是将入中年的年纪,因了诸多牵绊少了豁出去的气魄。
“现在的我,如同丧家之犬。你相信吗?我正坐在大街上,吸着别人的丢弃的烟头。不是很失败吗?”
我无言以对。觉着了夜的深深的寒凉。
此刻,就在我所租住的公共青年空间里,大部分人已经睡去,客厅里并排的桌子处,仍有一两个青年面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或时而一手撑着脑袋闭目思索。稍远一点的靠墙的角落里,仍有一个女孩子闲适地翻看着杂志,表情恬静淡然,毫无倦意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安好,心里的不安和紧张似乎稍稍得到了舒缓。有些沉重,仿佛肩上多了些无形的力量在往下压,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阳台外面去。小区里20楼的最顶层上能够看到周遭还亮着的点点星火,映照得夜晚的天空也呈浅浅的白色。
从四面苍穹中升腾起来的若隐若现的回响,荡涤着人的思绪。今晚有人在懊悔,在挣扎,有人无知无觉地在梦里酣睡,有人清醒又心酸地醒着,撒一腔热血筑着明日的梦。世间百态,自古而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我竭力像个成年人一样地抛出去的话语是否依旧显得幼稚,我也不知道那些没逻辑的只言片语能给今晚困境中的他带去怎样的安慰,而我自己明了的,除了一种无能为力的困惑和无可奈何之外,还有些什么呢?
再后来,我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诉说。大四还未毕业,男朋友长她一届,是研一的学生。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偷食了禁果。女孩子的烦扰也随之而来,她问的直接:“我要是怀孕了该怎么办?”文字里满是她的左右为难和焦虑,下一个明天她就要一个人去医院检查身体了,没有男友的陪伴,没有父母的关怀,还要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多少显得有些残忍。而这一个今日,分分秒秒已经令她感到世纪般久远的煎熬。“家里人不知道我的情况,父母亲戚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人,观念比较保守,我什么也不敢跟他们说。只能一个人惶恐,我很害怕,又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
“我该怎么办?”她问得迫切,又或者她未必是在问我。
“她该怎么办呢?”我想。如果我是她,我该怎么办呢?我试图设身处地地去想问题,寻找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然而,我什么也想不到,只碰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水。我还是个未曾步入恋爱大门的女孩啊,我要怎么去构想她对他男友的信任与厚重的托付?我要用什么去估量这对恋人彼此间的深厚感情?我又应该怎样去揣测她的家庭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与措施?
我只能尽力在彼时彼刻给予姑娘以积极面对的勇气和平静。姑娘感谢了我,自此再无音信,我也不去主动打扰,内心里我在某个时刻拥抱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姑娘,惟愿此时的姑娘一切安好如意。
那过去了的昨日,便即刻显得遥远且缥缈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嘛?你看看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收到N君的信息时,不知怎的,自己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恐惧感。
从N君的叙述中,我得知她只比我长3、4岁,从小遭亲生父母抛弃,四十多岁的养父养母抚养她成人,而后养父早逝,养母身体抱恙。自己努力考上大学,贷款学习之余在校外兼职挣钱。经同学介绍,遇到现在的男朋友。而后养母病重,辞职回家照料;与男友相处意外怀孕,人流;四处求职无忘,屈身于一家小公司干内勤。还有病态中的养母需照料、还有万元贷款需偿还、还有青春年华需托付,只想想这些似乎都豪无希望的未来,无依无靠,她便觉得活不下去了。
因为预见了自己衰败的未来,她问我“我真的没救了嘛?我还能干嘛?”
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封神榜》里的一幕:被纣王剜了心的比干从朝堂上归来,形容枯槁。虽然得了子牙符水玄妙之功,取心下台上马而血不出,命却不能由己。路遇卖无心菜的农妇,比干问其因由;妇人若是言“人无心还活”,比干亦可不死。妇人回答的却是“人无心即死”,比干即刻吐血而亡。
归根到底,这只是一个虚幻的神话。小时候的我怨愤不通人情,心肠狠毒的农妇,不给人以活下去的希望。而今,才惊觉,那寄托在生命之上的希望是如此的厚重,远非一个平凡的人可以肆意生杀予夺的。农妇如此,我莫不如是。
我的想逃离,大概也是自知了自身的渺小无能,我怎能担负得起一个人生命的重量?我是怕了。
很多事情,仿佛都是无解的。神奇的却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最后的最后,似乎都轻轻地旋落在时间的滚滚浪潮中,倏忽再不见踪影。而笑声、哭声、闹声仍是日复一日地演绎着……我再没收到他们的“来信”,未来还会有怎样的烦恼如浮云飘进我正抬头看着的天空中呢?
我尘埃般的日子里,意外地瞥见了身在远方的你的生活的片影。这影子多半是孤独、黯淡的。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人多半只有在愁烦苦闷郁结于胸不吐不快时才会迫切地找寻一个“树洞”一样的庇护所给自己疗伤,安好之时的喜乐哪里能逢人就侃,显得自己倒像个异类?我想起了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铺》,人们将自己的烦恼写在信上,然后丢进名叫“解忧杂货铺”的小店的铁卷门的投递口,隔天就可以在店后的牛奶箱里取得解答信。
如若可能,我倒真希望自己能逢着这样的一个铺子,坐守一生,拥有一股温暖坚定的力量,去消释人间的你的万千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