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鹧鸪天·桂花》
江城月夜,耳边奏着悠扬的中州丝竹曲儿,江畔丝柔的晚风正清凉,明月高悬于接天灯火之上,头顶红出娇媚的桃花开得正盛,几叶落花乘着微风跃上江面,好一出良辰美景。
江畔长廊,檐上朱红的灯笼火光跃动,黄少天一袭藏青短衣只身坐在廊下,一个劲儿吃起案上摆了满盘的山楂杏仁来。这京城繁华地尤其不缺名门望族,今日前来赏灯之人又哪个不是纨绔子弟贵胄公子,黄少天身置其中,倒显得格格不入。
喻文州携三副香茗而来,及腰的青丝随风散落,一袭花纹繁复的月白直裰更衬出他的儒雅气。黄少天塞了满口甜枣来不及咽下,索性口齿含糊不清地招呼一声,挪挪身为他让出坐处——这天下,大抵只有黄少天才敢这样对待喻文州,对待这个当朝第一谋士。
喻文州便含笑坐在他身边,拎过桌案上置好的茶具,沏一杓香茗推到他面前,说话时连声音都带笑:“慢点吃,又不会有谁跟你抢……”
他与这位正狼吞虎咽的第一剑客出自同一师门,自幼相识倒有竹马青梅之意,待到出师日,一个选择走他的仕途大义路,凭着绝代风华和过人才气,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一举成为了当朝第一谋士;一个选择随他的仗剑天涯心,挥一把光明磊落剑,助人四方一剑斩破汹涌暗流,不屑江山名望一顾,倒成为黎民百姓间脍炙人口的江湖第一剑客。
一别春秋几载,再次相遇是在十五灯会飘摇的行船上。那日黄少天正借着漫天阑珊灯火,盘腿坐在船头擦剑,也不知是命数里偏有一劫、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一转头便看见身侧并排而行的船上伫立一位翩翩公子——这便是喻文州。那日也似今夜晚风微凉,喻文州阖眸吹奏一曲逍遥行,复睁眼,便望见另一艘游船上的黄少天听得如痴如醉。
浪迹天涯的剑客最怕羁绊,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便有了归宿生了根,即便一世洒脱也逃不过宿命牵连。黄少天自那日看见喻文州的第一眼起就暗道不妙,看来他后半辈子是要栽了。
尔后黄少天便在喻文州府上找了个安身之所,仗剑天涯的道路还要继续走,与以往唯二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处归宿,流浪在外还能偶尔感叹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外就是多了一个可以留恋的人。喻文州从未劝慰他入仕,不仅因为他知晓黄少天不屑于蜗角虚名,更多的是由于兼济天下的路有千百条,黄少天泽被苍生从不需借助朝廷之力,少年轻狂,一人、一剑、一侠胆足矣。
黄少天喝惯了黎民百姓的低劣浊酒,自是品不得这名贵香茗的闲情逸致,口中干果噎得他够呛,他未去理会喻文州推到他面前的小杯茶水,索性从他手中夺过茶壶一仰头咕咚灌下。
小心烫。喻文州苦笑着轻拍黄少天的脊背,少年的气息在这般轻抚下渐趋平稳。“看来这次南下回来,我的剑圣大人又把自己饿着了?”喻文州打趣道,指腹轻轻抹去少年嘴角残存的果屑,黄少天顿时不服气地撇撇嘴,口中失去那些占据空间的果品,他又恢复了往日聒噪的姿态。话匣子一开,便道出南国迭荡暮色、留连青萍、万里河山来。又道江南鳜鱼肥美,雄黄酒淳,醉来意阑珊,好一个盛世。
“本少尝了多少珍馐美馔,岂是你整天窝在四方庭院里能想象到的?”黄少天炫耀似的微昂起头,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自然想象不来,究竟是何等佳肴才让我的剑圣在意到连佩剑都丢了?”喻文州嗤笑一声,黄少天方才高昂的头瞬间低下,面颊泛起恼羞成怒的红晕,“都说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那是南部高山盘踞的枭蛇鬼怪,夷人养蛇、善毒,占山为王靠欺压良民为生。黄少天带着那把锈迹斑驳的剑——他临行时从集市上用几吊钱所换,用最钝的剑赴最险的关,就这样只身提剑端了夷人设在山间的营寨,一剑斩开山翼南北通途,把夷人和蛇蟒杀了个片甲不留。也正是在斩蛇途中,刀刃太钝,蛇鳞太硬,一剑难以刺开蛇骨,他便将剑与蛇一同掷下了万丈深渊。
喻文州多次劝他配把好剑,好歹配上剑圣的名号。他总不以为然,摆摆手道剑比人还金贵,若每天就顾着养剑,难不成他自己不过日子了?
丝竹声又起,春江花月夜未央,良辰美景奈何天,袅晴丝吹来闲庭院。黄少天舒舒服服地枕在喻文州膝头,远眺江面渔舟泛夜灯火万家。喻文州重新沏上一盏香茗,摸出长箫置于唇边,吹一曲鹧鸪天。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曲毕,喻文州轻轻俯身,给膝上人印下蜻蜓点水一吻。黄少天霎时红了面颊,一改往日机敏聒噪,愣了良久才开口问起:“……什么意思?”
“借这诗句来描述你,再合适不过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