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之北,洛水之南,有一城矗立五千年,号曰洛阳。西去七百里是西安,东去七百里是邯郸。
仿佛造物随手一挥,抛下几许文明的种子,一切看起来却像是充满刻意。洛阳北有洛水南有伊河,邯郸北有澧水南有漳河,西安北有泾渭南有灞浐。自古迄今,这三处无一不是土地膏沃、物产丰饶的地域,也无一不是兵家必争的雄城。
我孤身一人,暂抛杂事,只为看花而来。
我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此才算合适,心绪杂乱,前途未知,眼下又是诸事缠身,难得休憩。我来此只为一个约定,不过只剩下我自己来履行。
眼前是万朵牡丹凋敝一半,却依旧美不胜收。花有花期,不等人。倒是园丁想的周到,把牡丹用遮阳棚遮起来一些零星区域,使之次第开放,不至于让旅客误了花期。不过看着满园的牡丹,一部分花蕾未结;一部分含苞欲放;一部分开的恰到好处;又有一部分蔫头耷脑甚至花瓣尽脱,处处透着一丝不自然,颇有些煞风景。想来牡丹要是有心,绝不会屈从于这样的折腾。
欧诗有“洛阳地脉花最宜”的慨叹,看着满眼的花,红的,白的,紫的,开也开的富贵,败也败的丰腴。我忽的想起来这是洛阳,是“九朝古都”,是“中原之国”来。
在去博物馆的路上,思绪杂沓,不过有个问题却一直挥之不去:是什么让这洛阳花开了几千年却依然如此艳丽饱满,如此雍容华贵?直到我在博物馆里我看到一件春秋时期的车轴,忽然就有了答案。
这件车轴整体青铜打造,精美异常,两端却都嵌着铜戈式样的利刃。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前,车战就是主要的战争形式。洛阳有七千年的历史,繁荣史也在五千年以上,有“九朝古都”之称,司马光更有“欲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的感叹,不难想象它曾是如何的“兵家必争”。锦绣江山从来逃不开一个“争”字,以洛阳的显要位置以及发展程度,是永远逃不开战争二字的。试想七千年的文明史,九朝的都城,多少人在这里战斗过?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这里?一代复一代,一年复一年,北邙山上该是怎样的白骨累累?洛阳花,洛阳花,唯有血肉才能滋养的如此丰腴饱满,艳丽无双啊!正如成都的芙蓉,开封的菊花,南阳的桂花,鄢陵的腊梅,哪一个不是血肉浇灌过的呢?自古而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文明历史几千年,流血战争就有几千年。想想真是讽刺啊,文明和战争看起来像是势不两立,却从来都是相互依存,就像人的两条腿,支撑着人前行。
唉,一时间想起来都是些无用的事情,自顾且不暇,又想这些做什么?看看这洛阳吧,有过七贤的放纵;有过左思的风骚;停留过潘岳的美貌;见证过石崇的土豪。观如今又是新的繁荣气象,那些被时间掩埋了的历史,都成了洛阳花的肥料,愈发的衬托出洛阳城的繁荣。时光流转,千年暗换,失意的难免失意,风骚的可还风骚?时间总会溜掉,日子还得继续。于是豁然,于是欣喜。花已看过,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低头沉吟,不禁想起司马光的《洛阳看花》来: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
谁道群花如锦绣,人将锦绣学群花。
我在恍惚中突然就模糊了时间,仿佛置身于千年之前。人不是千年前的人,花不是千年前的花,好在都是同一个太阳照耀下的同一片繁华,置身此间,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