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9.12)
我到纽约半月有余,正式上课也已经十天整。作业,面试,实习,演出,一切正以疯狂的速度铺天盖地袭来,目不暇接。过去的两周左右时间与漫长悠闲的暑假相比,简直是冲出轨道的火车,又像是把一段每秒24帧的画面三倍速播放。今天晚上暴雨骤至,画面夸张有如制作粗滥的低预算电影。我和其他六、七十号人被困在一个之前搭起来的简易棚子里,水顺着透明的塑料布蜿蜒流下,扭曲了外面的草木人物。棚子里渐渐变得嘈杂,近在身边的人除非扯着嗓子喊也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结果是互相礼貌又尴尬地一笑,拿着啤酒瓶背过身去,盘算着雨什么时候停。
我之前来过纽约两次,一次自己旅游,一次是来哥大面试。旅游的那次正值寒冬,而我极大地低估了这个地方冬天的残忍无情。除了有一天气温回暖,其余大多数时候我都缩在本来就大两个号的红色冲锋衣里,形貌猥琐地游荡在纽约街头。由于不认识什么餐馆,我经常在街边的快餐车上买两个汉堡热狗了事,我看到那个蓄着胡子的墨西哥小贩棕黑的脸上竟然也冻出了很暗的红色。同是天涯沦落人呵!即便冷得让人想骂娘,我还是走了很远的路,去了挺多的地方,照了些相,完成了一个游客最基本的功课。我要走的时候又赶上了多年不遇的暴风雪,地铁停运,街上厚厚的积雪和铲出来的狭窄通道让人以为走在战壕里。阳光经过反射极为耀眼,站在街头朝远处望去能感觉到光从四面八方巨潮般涌来。两个机场同时关闭,我睡在旅店老板家里的破沙发上,整整两天之后才逃出来。这下子好像是和纽约结了缘似的。
两年之后,哥伦比亚大学和朱利亚德学院的面试通知从天而降砸在我脑袋上,我在三月依然冷冽的空气里又回来了。与上一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次我衬衣领带毛背心,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两场面试被安排在行程的第一和最后一天,这让我始终有些紧张。但我仍然早早出门,乘地铁到时代广场(其实应该是时报广场),把自己扔到川流的人群里。周围大概有一万个广告牌和显示屏,各种听过没听过的餐厅、剧院、商场把整个时代广场转变成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地方,它戴着两张面具,同时展示着金钱和商业的无穷魅惑和深层恐怖。我相信一个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是必定会有某种宗教般的感觉的——每时每刻数量不曾减少的游客,兜售晚上演出打折票的工作人员,以及穿着米老鼠芝麻街服装的家伙——人们似乎在进行一场场面浩大的仪式,在这个高楼林立的祭坛上。我也突然学会了穿着考究双目平视皮笑肉不笑地走进中高档餐馆,点上一块三十美元的牛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下面人流如织,而那不息的仪式仍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后来的面试极为顺利,我从本科到研究生的转会手续在十五分钟内便结束了。
今年八月我在闷热的天气里从西安出发,一路经过香港、迪拜,终于在三十个小时的旅行后到达了纽约。我的学生公寓在一个狭长公园的旁边,安静怡人。路旁教堂尖塔高耸,据说上到顶层以后能一眼望到对岸的新泽西去。我办了手机,买了些日用品,算是基本上安顿下来了。但我越来越多地窝在房间里,找不到出去看看转转的理由和动力,那个冬天里留着鼻子游遍中央公园的家伙好像是久远故事里的人物了。不出五天就正式上课了,像开头说的那样,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我操心更多的是作业能不能做完,实习能不能找到,给学生的特价话剧票能不能买到……找个女朋友?那是我待办事项清单上的第两千三百五十四项。哦,我好想忽然明白了,我现在是这个城市的住客或居民,而再不是游客了。
昨天是9•11纪念日,学校的草坪上插满了星条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