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八章
春节过后,时间飞速流逝至春分。 辽阔的大地上,岸柳青青,莺飞草长,小麦拔节,油菜花香,桃红李白迎春黄,哪里都是苏醒的痕迹。刘缈腹中的孩子也像被春的希望牵引,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来到这个世界。
刘缈生孩子的这一天,只有罗晋相陪,再无任何一个罗家人。娘家人也姗姗来迟,第二日中午才来看自家姑娘,而且父母亲只在病房里呆了半个小时,像是去看一个生病的朋友一样。离开时,还不忘说一句:“那我们走了!”
好在刘缈是顺产,而且这个女孩子也小,好生,产后并没有太多的并发症。
窄小的病房里,挤满了产妇家属,独独没有刘缈的家属。
亲情的淡漠疏离,让刘缈痛心。本来有的打算,也在这一刻一笔勾销。不该动得心思,千万不要自取其辱去奢望。没有奢求也便不会失望。
刘缈出院的那一天,天气很好。惠风和畅,纸鸢翻飞。风向和线决定了风筝的起起落落,它的归途尚有意外的影子,或断线,或被山峦叠嶂搁浅,而这些都不是那个放风筝的人可以控制的。
天空中飘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从窄小的视线里依旧可以清晰分辨哪一只更强劲有力,向往更高的苍穹,哪一只如自己一样在风中扑腾着翅膀却如何也飞不高。
“赶紧走,看啥?”婆婆武惠芬来接刘缈出院了。
刘缈晃了晃神,跟在婆婆身后,走向门口停得那辆租来的面包车。
罗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孩子的各种杂物。大号的塑料袋几乎快要挨在地上,似乎病房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婆婆装在了一起。她丝毫不会疼爱儿子,既不抱孩子也不提东西,更不可能搀扶刘缈。
“咱们家姑娘可真够多的啊……”婆婆武惠芬坐在面包车上,用手捏了捏孩子的小脸。
“我姑娘这可是第一个!”罗晋漫不经心地说。
“哎,快别说,要是头胎生个姑娘,第二胎肯定也是姑娘,不好……”婆婆继续说道。
“我们就生一个!”刘缈实在不想听婆婆的高谈阔论。
“生不生,不是你说了算!”婆婆又说。这一次她的语气变得很强硬,丝毫没有任何一点儿柔软。
“行了别说了!”罗晋终止了这场对话。
一股难言的委屈再一次袭上心头。婆婆的强势,倔强的刘缈一丝一毫都不想忍受。
家里很清静,罗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窍去工地上干活了。公公也像神经病发作了一般,在自己得了肺结核之后,突然要跟大儿子一起去工地上干活。这个家突然就变了。这种突变让刘缈觉得很突然。
一个人的成长可能就是短短的一瞬间,顿悟的力量不可小觑。
婆婆催促罗晋出去工作,她要自己伺候刘缈坐月子。而至于孩子的满月,谁也没有提。
“妈让我出去工作,她伺候你,照顾孩子,你觉得可行吗?”夜里罗晋问自己妻子刘缈。
“不等孩子满月过了吗?”
“爸妈说女孩子的满月就算了……”
刘缈不再说话。其实她早已知道,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自己丈夫的意见。
罗晋走了,继续去煤矿开煤车了。
刘缈日日和孩子相依为命,婆婆每天会进来送两次饭,其他时间似乎压根不在家里。刘缈不知道婆婆去了哪里。
这一日晚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刘缈如何也安抚不了她。抱着她在地上来回转圈,依旧不起任何作用。
用手一摸,孩子的额头好烫。刘缈着急了,放开嗓子叫:“妈,筝儿发烧了!”
婆婆答应了一声,却迟迟不见人过来。刘缈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她还太小,家里也没有婴儿的感冒药。过去卫校学得那点东西,这几年完全交给了老师,况且也没有实际经验,更加是力不从心。
“妈,你快点儿……”刘缈忍不住再朝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大半夜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跟叫魂似的!”婆婆披着件外套一脸的不高兴。
“弄个湿毛巾去!”婆婆指挥刘缈。
“妈,我还没出月子,不能碰冷水。”
“你娃就要被烧死了,你还不能碰冷水,娇气什么呢?”
刘缈穿着凉拖,拿着毛巾就朝厨房走去。院子里凉风习习。春天的寒意在夜晚似乎更甚了,刘缈不禁打了个哆嗦。为了孩子她都能忍。
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可还是不管用。
“妈,咱们带孩子上医院吧!”刘缈着急地说。
“急什么,你不是学医的吗?孩子发烧的事都解决不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去,我自己去。”刘缈气得流下泪来。
她迅速穿好衣服,从婆婆手中抱过孩子,就要去医院。从她家到医院,要是没有车,得一个小时走。
“你大半夜的抱着孩子抽什么疯,没有车,你怎么走?等着,我去穿衣服。”
刘缈将头埋在孩子的裹被里,跟着孩子一起放声哭起来。第一次感觉世界这么无助。
漆黑的夜空,那抹微闪的光亮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它的轮廓也不再分明,像是被什么吞噬掉一半的圆满,只留下残缺的光晕。
刘缈坐在婆婆借来的敞篷电动三轮车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围住孩子,生怕她再受着受一点儿风寒。
这段去往医院的路,太过漫长了,漫长到她可以让所有的记忆都在脑海中重温,片段组合间的伤痛一点点向心里蔓延。风打在脸上的寒意,刺痛了她身体每个骨骼。冰冷与绝望交织,精神的压抑就要将她压垮了。
医院里,急诊的医生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大声呵斥道:“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才送来。”
婆婆一言不发。刘缈只抱着孩子流眼泪。
“哭管什么用,烧成傻子有你后悔的!缴费去!”
婆婆接过缴费单,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走出了病房。
“哎……这是个啥奶奶……”打针的医生不住地摇摇头。这一刻刘缈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滴滴落在地上,掷地有声。那是痛苦的呐喊,那是绝望的呼救,那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叹。
三个小时后,孩子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了。终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刘缈守着孩子,已然忘记了自己坐月子的事。
婆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半眯着眼,不知道她是装睡还是清醒的。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就嚷嚷着要出院回家。
“一个发烧就住院,我生那么多孩子,个个都没住院,活奔乱跳的!”
“妈,你想回可以先回。”刘缈的态度很坚决,必须等到医生确定可以出院才行。
“花那么多钱,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有钱,不用你的!”
“你哪来的钱,还不是我们家罗晋给的!”
“求你了,你走吧……”
刘缈哭着指着门口,朝婆婆大喊,她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伤痛和愤怒。
婆婆走了,刘缈真的感到孤立无援。她哭着给母亲常有凌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