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近春节，朱家营在外打工的村民开始陆陆续续返回村子，村里孩子们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欢笑，开始拿着父亲或者母亲从外地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在村里和小伙伴们炫耀。
有些人家开始“淘米”准备过年的干粮，一般都做上一缸或者一囤，放到窖里，能吃到五月份。粘豆包是家家都不可少的，年糕更是必须的，预示着年年升高的意思。
劈劈啪啪的小鞭，叮叮当当的二踢脚偶尔也会想起来。那是孩子们偷偷从家里拿出来放的，还没到三十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
杀猪宰羊的热闹在村里每天都在上演，一年前的那桩惨案好像已经在人们的心里消除殆尽，人们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
朱小桃家一点儿喜庆气氛也没有，仍然和往日一样死气沉沉。
朱树林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牙齿脱落，嘴巴深陷，身子佝偻成了一张弓，每走一步都要拄着棍子。
自从那年得病，他就很少说话。他不再那个“祥林嫂”的朱树林了。他甚至从来不问二小的事情，别人提起，他也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偶尔拄着棍子在堂屋里佝偻着身子走来走去……
小桃常常一个人在堂屋里呆呆地坐着，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或者一言不发，默默地掉眼泪……
小龙已经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他在家总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看着妈妈的脸色，生怕惊扰了什么，连写作业都尽量在学校完成，回到家就背上背篓到村子里捡柴禾……
三十晚上，小桃挣扎着做了一顿年夜饭，不过是蒸了大米饭，熬了酸菜炖粉条。小桃忘记买肉了。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
一年以前过年还是五口人，二小总是老早买了肉和菜，老早买了花炮和糖果，老早给朱树林买了好烟好酒，老早给小桃、小龙和程程买了新衣。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小桃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朱树林看见了女儿落泪了，也不禁老泪纵横……
小龙看到妈妈和姥爷都哭了，悄悄放下了筷子……
这时候，忽然房门“嘎吱”一响，伴随着一声“我回来了！”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进屋就摘了帽子，竟然是小柳！
朱树林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这不是在做梦吧？
小龙第一个兴奋地叫起来，“二姨，二姨，是我二姨回来了！”
小柳在家的那一年是小龙最快乐的一年，那时候二姨随时都会从她的大旅行箱里变出各种花花绿绿的糖果，他和程程第一次品尝了又甜又苦的巧克力。
最最重要的是小龙有了自己的玩具，在那之前，小龙的玩具除了石头就是瓦片或者小虫小草。二姨给他带回来一个汽车，虽然是塑料的，虽然不会跑，但是已经相当高级了！
因此，二姨在小龙心里是至高无上的。
只是妈妈从来不提起二姨，也不准程程姐姐和自己提起。
小柳把一个大旅行箱拖进屋里，小龙热切的眼神望着归来的二姨。
“吃饭呢！太好了！我就爱吃酸菜炖粉条。”小柳夸张地大声说着。
“我还带了点别的吃的”，小柳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的一个大包里掏出一堆吃的，“这有烧鸡，烤鸭，熏鱼，还有酱牛肉，酱肘子，烤肠……小龙，喜欢吃什么？”
小龙毕竟是孩子，看得眼儿都直了，口水在嘴里直打转儿，拿起哪个都爱不释手。
“都爱吃。”小龙呵呵地笑着，使劲咽着吐沫。
“啪”!
小桃把筷子摔在桌子上，“陈飞龙你没见过吃的？你馋死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小桃的脸色已经由错愕变成了愤怒。
小龙象挨了电击一样赶紧把吃的扔下，缩着头下炕跑了。
“大姐你什么意思？”小柳气愤地质问。
“小桃，你看你二妹好不容易回来过个年，你……”朱树林想打个圆场。
“谁让她回来的？谁稀罕她回来啊？她心里有过这个家吗？”
小柳冷笑一声，“朱小桃，你要是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从11岁那年我妈死了我就没有家了！”小柳呜呜地哭起来。
“对，你没有家，过去一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在哪儿？”小桃说完起身去了东屋。
留下小柳和朱树林父女，默默地流泪。
屋里冷急了，小柳站在地上都冻脚了，她不得不挨炕沿重新坐下。
“小柳，你别怪你大姐，她心里苦啊！程程和二小……”朱树林说不下去了。
“爹你别说了，我都听说了才回来的。我不怪我姐。我去看看我姐。”
小柳来到东屋。屋里黑漆漆的，小桃没有开灯。她看见姐姐石雕一样坐在炕头。
小柳也没有开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走到姐姐身旁。
“大姐，过去那么多年我一直逃避现实，只顾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你受苦了！”小柳搂住了姐姐瘦弱的肩膀。
“哇”的一声小桃放声大哭。
从省城回来，小桃一次也没有正式哭过。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日子太苦了！她真的不想活了！
可是这老的老，小的小，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只能行尸走肉一般地死撑着。
小柳大摇大摆地归来点燃她心里的愤怒，也引发了她心里的悲伤，这时候，她终于可以暂时靠着一个肩膀哭一会儿了。
哭了好一会儿，小桃的声音才放低了！
“姐，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是前几天听咱村的朱建民说的。我在省里遇上他了，这不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小柳见姐姐稍微平静一些才说。
“那你为什么过去一年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呢？我以为你也……”小桃又哭了。
“姐，我也不瞒你。我没联系你，因为我嫁人了，那个人是个香港人，做生意的。我和他一起去了香港。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是因为他家里有老婆。”小柳这时候也不避讳了。
“啊？那他不是个骗子吗？”小桃又担心妹妹了。
“姐，我这个年纪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他虽然有家，可是他那个家在香港。他不嫌我出身，也不嫌我没文化，而且对我特别好。去年他让我和他一起回了香港，那个老太婆特别厉害，天天找事骂人，这不是住了一年实在住不下了，我们才回来了。现在他的生意主要在内地，他在省城给我买了一个美容美发店，过年回去就开业。大姐，以后你有我呢，你放心吧！过了年，我帮你去找我姐夫。”
小桃听说小柳有了个依靠，心情稍稍好了些，但是终于有人说可以帮着自己去找陈二小了，心里宽解了好多。
“大姐，我想起一件事情来，那年你去给咱爹看香，那香头不是说让你五年后的春天一定去找她吗，过了年你去找她看看，说不定她能帮咱们找到我姐夫呢！我就是拜了拜峨眉山的观音菩萨开始转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