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风永远向西吹，我的孩子。”苍老的旅人对年轻人说道，“这是我们恕瑞玛代代相传的经验。”他抬起头看看天空，“如果以后你带着你的部族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可要千万记起。”

年轻人站起身，感受着风的气息。“大长老，风的尽头是什么？从小到大，我从未怀疑过风的方向，但是为什么呢？”

“风的尽头，我也没见过。曾经有智者在古籍中说，那是一片天堂。没有沙漠，所见全是绿色，阳光温和，水源充足，那里的土壤肥沃，一年可以收获三季。人人安居乐业。”说罢，叹了口气。“可大概是骗人的吧。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有过困惑，山的尽头是什么。可我翻过一座山，见到的不过是另一座山。我走过了许多土地，贫瘠的地方固然不好，可富庶之地，也不是天堂。”

年轻人脸上满是不解。“大长老，我原以为，我们部落里的矛盾，连年不乱的战乱，都是因为没有资源导致。就像是那遥远的弗雷尔卓德大陆一样。难道大家都能吃饱穿暖的时候，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老人笑了笑，“纷争在于人心，何时又在于穷了。像皇帝倒是权势最大最富裕的人，难道他们便快乐吗？你可曾听过阿木木的故事？”

众人听到讲故事，都开始聚拢过来。

二、

“早先很多年前的时候我们恕瑞玛大陆水草丰美，真的是人间天堂。阿木木出生的时候，风调雨顺。当时的他的父兄都醉心修道飞升，可惜都未成功反而早夭，所以阿木木很小的时候便做了皇帝。百姓都以为阿木木是太阳的宠儿，阿木木更是将自己视作神明一般，所以便决定寻找‘昂戈之眼’，继续先辈的飞升之路。”

“阿爷，什么是昂戈之眼？”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问道。

“昂戈之眼是一件古老的圣物，据说怀着坚定无畏的心看它一眼，便能获得永生。智者们都说那是神赐予我们的启示。”

“大长老，我也曾看过很多典籍，怎么不曾听过。”年轻人问道。

“这个东西，现在也是禁物了啊。福兮祸所依。我们有古话说，最大的宝藏总是埋在最沉重的岩石下面。同样的，这件圣物，也埋在最黑暗阴沉的极北之地。那是在一个墓穴，里面埋葬的是恕瑞玛大陆上所有横行过的毒恶凶物。先代人用大神通，把凶物都镇压在极北的墓穴下面，而镇压之物，便是昂戈之眼。”老人说道。

“后来，旅途开始，便是无穷的噩梦……”

三、

阿木木站在城头，看着下面的卫兵拖着一长串的奴隶，心中仿佛见到了未来，自己在太阳祭坛下加冕飞升，完成前辈未完成的壮举的画面。

“你们！都将是我的子民！”他忽然大喊。“跟着我，为我而战！”

“万岁！万岁！”底下山呼海啸。

可是这股热情随着走出恕瑞玛，在沙漠中跋涉日益衰减。阿木木是太平皇帝，并不会出门，也不知道沙漠中不停的跋涉，需要的不是全套的黄金餐具，而是水。

……

“陛下，陛下。”有人把他摇醒。“有人杀骆驼了。”

阿木木醒转，“骆驼？”“混账，这群家伙，不知道沙漠之中跋涉，全靠骆驼吗？”他随手拿过帐篷边上的鞭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人声喧哗，他威严扫视，所到之处，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直到露出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奴隶和一头倒下的骆驼。

没有言语，一鞭一鞭披头盖脸地打了下去。转眼奴隶身上已经全是血污。奴隶嘶嚎着求饶，但阿木木只是一鞭一鞭地打，慢慢的声音就小了下去。随后，阿木木推开众人，“拖下去，挂在十字架上，再有犯者，同队皆杀”，阴沉着脸，回到了帐篷。

侍卫长对着他面色有些难看，“陛下，其实……”他舔了舔嘴唇，狠狠心，“其实那奴隶倒也不是顽劣，只是真的缺水，没办法……”

“我知道。”阿木木说。“出门前我以为自己天皇贵胄，必定事事顺利。没想到走出恕瑞玛，居然是如此无边无际的沙漠。水是我故意让后厨少发的。”

“陛下！”

阿木木一摆手，“不必多说了，我们带的水不够，这么多人，看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走到极北之地的。”他想了想，又说，“实在不行，哪怕是……”他对着侍卫长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杀人，也不能杀骆驼。”

“臣知道了。”

四、

经过数月的跋涉，整队人都快要弹尽粮绝了。

“走！”侍卫鞭打着一个奴隶。奴隶毫无反应。

“妈的，又死了一个。”他吆喝着旁边几个人，“过来过来，把这个人抬走扔掉。”

一个奴隶谄媚着笑着过来，“这就来这就来。长官，这是给您的。”边说边招呼着另外几个人过来抬尸体。

侍卫收下钱，鄙夷着看着他们走开的背影，“妈的，人血都喝，真他妈恶心。”挪步走开。

这时候忽然听到前方吵起来，“到了！！到了！”有几个人泣泪交加，“是陵墓啊！终于到了。”众人一看，前方不远处，绿树掩映着一个气势恢宏的陵墓。开始有人疯跑着过去。

跑了十米，没到；跑了二十米，没到；两百米，依旧没到。

众人绝望了。没有人再走。

阿木木缓慢地走出人群，坚定地朝前面走去。“愿意跟我走的，就跟我走；如果最后成功，能活下来的，赏千金，封万户侯；不愿意走的，就在这里等死吧。”

整群人又开始像丧尸一样地向前移动。谁知道，后面这段路竟开始愈发难走，风愈来愈大，别说眼睛睁不开，鼻子里都吹满了沙子几乎要窒息；吹在身上像刀割一般，只能爬着前行；没有人敢掉队，因为一米之外就看不清别人的影子。

五、

没日没夜爬了不知道多久，阿木木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到了。

再没有干涸，再没有风沙，此处阳光河水温柔，一片绿洲，只有巨大的陵墓耸出地面。阿木木欣喜若狂，他冲着仅存的人喊道：“快冲啊！我们赢了！”

侍卫压着奴隶们打开了陵墓门，里面死寂无声。一个胆大又好奇的奴隶试着把脚踩了进去，没事，就进去，刚走两步，一道箭飞过来夺了他的性命。后面的人拿着他的尸体当盾牌，一步一步往里进。

又死了很多人，终于快到了陵墓中心。却忽地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很宽，但是不深，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拿鞋子踩了一下，便看见鞋子仿佛着了火一般变成了碎片。整队人死静无声。

“愿意给朕当踏脚石的，回去以后，重赏。”

有个人忽然崩溃，“人都死了，还要那些有什么用。”忽然开始嚎啕大哭。更多的奴隶，开始在那里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眼角闪着异样的光芒。有的人已经开始小步向后退缩。阿木木没言语，退后两步，骤然抽出侍卫长手里的剑，寒光一闪，周遭的奴隶们纷纷倒地。有几个机灵的奴隶见状早已没命地跑的远了。

“哼，没事，这些人嘛，倒也够了。”他开始一个一个地拖尸体往河里扔，终于铺了一座桥出来。走过去，便看见皎洁的昂戈之眼挂在陵墓中央。

阿木木看过去，小时候的噩梦忽然出现。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弱小的孩童，一个人被隔离在金碧辉煌的寝宫。父亲在练功，没有人理睬他。他一个人在哭泣。他想出门，很悲伤，但是门冰冷且重，推也推不开，喊也没人听。他愤怒地砸门，门不为所动。他又是那个愤怒孤单，又无助的小孩子了。他最害怕的懦弱像鬼影一样，时隔这么多年，又找上了他。

“爸爸，爸爸……”他眼睛里全是泪水，没有人应他。远处的那个人影自顾自地在那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木木，你还是那个孤单的小孩子吗？”心里有个声音说。

“不，我不是！”他愤怒地大叫。他想反抗，不顾一切地反抗。他惶恐之至，但是始终不肯移开双眼。

“唉……心里仿佛听到昂戈之眼叹了口气。我赐你永生，但你的孤独我不可解，所以同样赐你永生的孤独……”

一片黑暗。

六、

“再后来，昂戈之眼被列为黑魔法，相关的故事也就慢慢失传了。”老人说道。“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恕瑞玛大陆的环境就开始越来越差，风沙不断侵蚀，到现在已经全是沙漠，再没有昔日的景象。”

“爷爷，阿木木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听说逃跑的奴隶出于怨恨关闭了陵墓的石门，阿木木在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对自己过去的罪孽和反省中不老不死……”

“他好可怜啊。”

“嘘！可怜归可怜，可他只要出现，就意味着诅咒，以后可别再提了，小安妮。记住了没？”老人对小姑娘摇摇手指。

小姑娘抱着只大大的熊玩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