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土高原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树木繁茂,物产丰饶;山脚下有个小村庄,村民耕田种地,农闲时进山里摘些野果,猎些野物。数十年来风调雨顺,农人们倒也是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和和睦睦。
我是山里的一只猴子,这里的猴子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里,饿了吃野果,渴了有清凉的山泉水。山上树木繁茂,枝枝叶叶都是猴子们的游乐场,我们就在树上跳上跃下,尽情玩闹。山里也充斥着各种危险,猴子们也得时时提防虎豹豺狼捕食,还要警惕猎人们的陷阱。
我的母亲经常告诫我们,豺狼虎豹虽然凶猛异常,但它们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山脚下那些人。听祖上们说,很早很早以前那些人和我们是一个样子,是我们猴子的亲戚,也长着长长的尾巴,在树上生活,后来,他们脱掉了尾巴,穿上了华丽的衣服,过上了富丽堂皇的生活。最让我们恐慌的是,他们还学会了控制“火”这种可怕的东西,你们看山脚下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是火。你们要记住,一定要离那些没有尾巴的人远些。
夜空之下,我坐在树枝上,看着山下村庄里那些闪闪发光的火,如同坠入凡间的星星一样美丽,如同白日里的阳光一般温暖,充满着诱惑,我痴痴地看着跳动的火光。母亲反复地说让我们离火远一点,我没见过面的哥哥就是因为好奇,被人活活烧死的。我没见过哥哥,但我知道他应该和我一样也十分向往这些美丽的或光,我实在想不通这般美好的事物怎么会变成屠杀生灵的恶魔。
我向往那些充满着诱惑的或光,好奇人类的生活,可我不会接近他们,我想,母亲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山里的桃子熟了一次又一次,我吃了一年又一年,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可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一切。
好些日子没有下过雨了,我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喝水,母亲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就在我喝完水回来的路上,我被一头豹子盯上了,豹子一身美丽的花纹如同噩梦一般出现在我眼前。本能驱使着我迅速逃跑,可我怎么跑得过一只成年花豹。
就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母亲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只留下一句“上树跑”就跃过去阻挡花豹,我慌忙爬上旁边一课大树,荡向远处。匆忙间回头一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花豹又向我扑上来。
就在我即将被花豹扑倒的生死关头,一支利箭射倒了花豹,花豹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个强壮的猎人冲上去将一柄刀捅进了花豹的身体,结束了它痛苦地挣扎。恐惧和奔跑耗尽了我的力气,我恐惧地慢慢向远离猎人的方向一点点挪。猎人回头看了看我,朝我挥了挥手,拖着花豹下山去了。在他的脸上我并没有看到凶神恶煞的表情,冲我微笑招手的样子倒是十分温暖。
我靠在树上歇息了片刻后返回去找母亲,地上是一大滩血,三只小花豹正撕扯着母亲的身体,想必刚才被猎人杀死的是它们的母亲吧。这三头小豹也失去了母亲,想来和我一样可怜。母亲已经被撕扯得面目全非了,就算我拼尽全力赶走小豹,抢回来的也只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还会招来更多凶猛的野兽。我躲在树边又看了会母亲,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一直向往人间的火光,母亲在时反复叮嘱我们远离那些没有尾巴的人类,如今母亲走了,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于是我悄悄溜到山下,一步一步靠近那些亮着光的人类的屋子。
我走近村口那间亮着光的茅屋,躲在窗子后面朝里面看,看到了先前在山里见过的猎人,一对老人,想必是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年轻妇女,应该是他的妻子。一家人围着一盏灯吃着晚饭,脸上洋溢着笑容,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真幸福。
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山里的动物多数都跑到很远的地方谋生去了,包括我们猴子家族,我由于贪恋人间的那些灯火,于是留在了山里。猎人已经很少能猎到动物了,方圆几百里的庄稼都枯死了,每天都能见到饥肠辘辘瘦骨嶙峋的人啃食野草树皮。再到后来,连野草树皮都被吃的所剩无几,山上光秃秃的,几乎很少见到活物的踪迹。每天都有饿死的人倒在路边、田地,起初还有善良的人给死去的人盖上一层黄土。
又过了些日子,仍旧是每天都会有人饿死,活着的饿极了的人开始煮死人的尸体吃,慢慢的,死尸也成了稀缺资源,活着的人往往为了争夺一具尸体大打出手。抢不到尸体的人变得六亲不认,饥饿驱使人们杀戮,身乏体弱者一个个地倒下。
我还是时不时会溜下山,躲在村口猎人家的茅屋外偷窥他们的生活。得亏是猎人身强力壮,还能抢到些食物勉强糊口,猎人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小孩,白白胖胖的。只是最近这些天,能吃到的死人肉越来越少,猎人一家已经好几天没吃一口饭了。
又一天到来,猎人和他的父亲进山里来寻找食物,可我知道,山里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可供人类食用的东西了。就在我躲避的山洞外,白晃晃的阳光下,我看到猎人举起石块砸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倒在了血泊中。在另一个方向上,我看到了猎人的母亲,她肯定也看到这一幕了。晚上,猎人给家人说父亲失足坠崖,尸体要不带回来就被别人吃了,然后和妻子一块把他父亲的尸体煮进了锅里。我在窗外看着这一切,惨白的月光照着惨白的墙壁。
猎人的母亲一口都没吃,她只是微笑着说,儿媳妇要哺育小孩,让她多吃点,我知道老母亲是因为不忍心。第二天早上,猎人发现自己的母亲吊死在房梁上,阳光照到屋檐上时,她已经死去许久了。猎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将母亲的尸身从房梁上取下来,留作这几日的口粮。
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饥肠辘辘的猎人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盯着襁褓中的幼子,猎人的妻子说,“你要真饿得慌的话就把我吃了吧,孩子是无辜的”。猎人一掌拍晕了妻子,将饿的哇哇哭的孩子丢进了锅里,滚烫的热水瞬间就剥夺了这个年轻的生命。猎人的妻子悠悠醒转时,肉汤已经煮好了。我知道她极疼爱自己的孩子,可终究还是没抵住肉汤的诱惑。
普天大旱,那一丁点肉顶不了多长时间,饥饿已经让人变得神志不清了,这一次猎人将手伸向了他那已经饿得发昏的妻子。他已经饿极了,等不了下锅煮的那点时间,直接生吞自己的妻子,血红的肉,血红的嘴,血红的眼睛,我曾经在山里野兽中见过很多次。我在窗外看着,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大概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明天我或许也会变成猎人的食物。惨白的月光照着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光线下我看到猎人在墙上的影子,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那尾巴粗粗的像狼尾,又似乎比狼尾长。
过了很多很多年,我那些丢掉尾巴的近亲又一次长出了尾巴。
我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流失,我最后一次看了眼茅屋里闪烁摇曳的灯火,摇摆不定的光线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正在冲我招手。
后来,大旱终于过去,很多年后,人们已经忘记了那场灾难,史书上只留下寥寥几笔:
元朝天历元年至至顺元年,今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等地连年大旱,饥民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