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凝芸一如既往的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往身侧看去，戴着帽子的行人们低着头，远处，巨大的机械工厂冒着蒸汽，传来打击声。灰暗的天空充斥着阴霾。

她戴上了耳机，哼着轻轻的调子，步伐轻快了起来。路旁黑色金属连接着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这场景日复一日，黑白胶卷放映的电影。

小巷里传来混混的叫骂，穿过音乐进入她的耳朵，汽车机箱的轰鸣，擦肩而过，置之不理。在小路尽头，梅凝芸蹲了下来。

焦黑的柏油路坎边，破碎露出泥土的地方，一朵花。暗淡的茎叶，花瓣像一滴鲜血融入水中的色彩。

“生命于我眼前，支离破碎，”

“尚存一息的我，见到了仙境。”

雷声响起，大雨落下时，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再也没有什么可燃烧的了。

现场的人群都已经散去，消防队员封锁了现场，搜救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智械消防员们进入废墟中，那些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进行最后的检查。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这样的高温与爆炸下，连尸体都会瞬间消失，没人能活下来。

白色烟雾在雨中冉冉升上天空，天空正失去最后的一丝光亮，红色的余烬飘散着，被熄灭，像诗一样歌颂着。

源一淋着雨，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来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赵之君的嗓音唤醒了她，这位红遍全国的歌手带着全部的深情与温柔，叹惋着自然。梅凝芸喜欢他的歌，和他作为反机械化者的坚定不移。

早在五年前，智械技术得到突破性发展的时候，那个宣扬着机械改变生活，让每个人都实现梦想的时候，赵之君第一个作为公众人物站出来。他说人离开自然，就像根离开土壤，在风中无枝可依。在狂热的年代里，他的声音淹没在人海里。

现在，梅凝芸抚摸着脆弱的花瓣，我们不需要土壤，也不需要花了。

“它们把氢转化为可供呼吸的氧气，它们像地球上的空气一样重要呢。”老师说着。

但是……我还是想说，它们只是花呀。

梅凝芸拿出了一个小铁杯，用手将整块泥土，一点一点，挖了出来。

“那里几乎，空无一物。”

“却出现了你，这疯狂至极。”

邱泽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城市天际线，夕阳最后的红色，慢慢在消退。

她手上拿着高脚杯，摇晃着，冰块碰撞。

“麻抄。”

侍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玻璃的反光中，考究的西服掩盖不了壮硕的身材。她一丝不苟的半弯着腰，等候。

“今晚的烟火能准时吗？”邱泽管问。

麻抄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墙挂的时钟响过七下，当最后一下的钟鸣回响时，远方的一栋建筑燃烧了起来。

邱泽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火焰跳动在她的瞳孔里，最终的爆炸声传来时，她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杯中的可乐，挥挥手。麻抄默默地退了出去。门锁闭合，锁舌扣上。

“你好，请问你需要地图吗？”

天色暗了，站立在居民区入口处，眼瞳处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机器人询问着，对路过的每个人。

梅凝芸捧着铁杯和其中的花，摇了摇头。兜售者见状便不再理会她，歪过头招呼后面的人去了。

视线被蜿蜒绕回的过道挤满，道路两旁是老旧的房屋，多数不超过两层，墙壁上漆痕剥离，涂着嘻哈族留下的赛博风格的涂鸦。这就是梅凝芸，以及多数城市人的生活环境了。

今天的居民区有些奇怪。梅凝芸暗暗诧异。多出了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见不到闲散的青年，原本拥挤又闹哄哄的巷子，显得格外有序。

七弯八拐后，进入了某条街，拐角处，废物区，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从天空来。

那是什么？她将手中的铁杯放在地上，摘下了耳机。

废弃区的灯不知为何没有亮。借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她看到金属废弃物散落一地。

警察似乎也被惊动了，有脚步声往此处靠近。

怂了怂了......她一缩头，就要往外溜。

忽然惨叫声划破空气，紧接着枪响，金属碰撞，从外传来。脚步声与呼喊急促，硫磺味出现在空气中。

妈妈呀——梅凝芸抱了花，哇的一声躲到了垃圾堆旁，将书包挡在身前，只探出半个头，暗中观察。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外面安静下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站起了身就要跑路。

然而空气中响起了某种声音，像电流穿过后，灯亮了。

“你的旅人已经回家，”

“这奇妙无比，光怪陆离。”

音乐声突兀的在房间中响起。

酒杯掉落，可乐洒在羊毛毯上。邱泽管猛地转身，她记得这首歌，上次听到时，她还没有离开。

是你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兼有着恐惧与兴奋。

“KIKIKI~”站在暗处中的人，看不清的脸上带着护目镜，似乎在笑。

梅凝芸发现，就在她一直蹲着的地方后面，一堆破烂中，仰面躺了一个人。

田启凉捂着手臂，尽力不让血液流出来，他的警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医护队员赶到时，他的两位同事已经死亡了。掉落的地图上染上鲜血。那摊烂铁——倒在地上，眼里红色的光似乎还没消失。

“你需要地图吗？”

这是那个该死的机器人夺走了两条生命后，在自己被打烂前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讽刺啊。

智械医护员的金属手臂扶住他，拿着一个封闭仪准备帮田启凉治疗。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白昼更迭里，”

“你悲戚了我的窒息。”

“所以我不曾停止哭泣，”

“你注目着我的临近。”

桌上那台老旧卡带机依旧放着赵之君的歌。

梅凝芸将铁杯摆在地下室唯一的天窗下，室外淅沥沥下着雨，暗淡的月光落在暗淡的花上。她愣了好久。

本就拥挤的地下室里，又塞进了一个人，虽然他还没醒来。

梅凝芸一路将他拖了回来。累得要死。她坐在座位上，看着花。慢慢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公元2037年6月22日，兰城大爆炸，机器人突发失控杀警，著名基因学家邱泽管被暗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位名叫梅凝芸的普通高中生，将一盆花带回了家。

这些事同时发生的这一天，后来称之为“智械年代”的开始。

齿轮转起来了。

“智械代号MC-r15，系统重启，开始自检。”

伴随着脑海里的系统音，以恒定的速率，他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