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神认女
九霄云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锦觅的这一声惊呼吸引了,太微刚想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旭凤在一旁被惊出一身冷汗,担忧地望向锦觅的方向。
“这位仙友,为何如此无礼?”荼姚沉声开口,几许不悦夹杂。
锦觅回头,但见满殿神仙坐得妥妥当当,俱疑惑地瞧着她这立得笔直笔直的身形。然而她还沉浸在方才摸到老鼠的恐惧中,坐立不安。彦佑眼见情况不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忙拉住她,小声在她耳旁叮嘱:“你干什么呀,快坐下!”
锦觅回身欲与彦佑一起换个座位,不想荼姚却眯眼瞧了瞧她,些许不满道:“皇皇九重天,何来老鼠?”
锦觅与彦佑面面相觑,两人齐刷刷地冻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小鼠顽皮,惊扰仙友,冲撞天后,该死,该死。”鼠仙哈哈一笑,起身认罪,然后亲昵地逮起一只小白老鼠的尾巴,轻轻拍了一下,无甚诚意地责备道:“你呀。”
彦佑在一旁看着,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虽说此事是由鼠仙的老鼠挑起的祸端,但锦觅在堂堂天后寿宴上大呼小叫,着实让荼姚气不顺,她凤眼一扫,掠过殿下的锦觅,见她头上还带着隐藏身份的锁灵簪,衣袖一挥,道道金光缚住锦觅,阴阳怪气地问道:“何方神圣,来赴寿宴,竟然用幻术掩盖真身?”
旭凤心知锦觅这下闯了大祸,急急开口:“母神……”
荼姚见他开口相护,更觉此人有鬼。她凝指一挥,锦觅头上的锁灵簪就这么‘啪嗒’掉在了地上。
殿中诸仙,有举箸的,有举杯的,有附耳交谈的,现下整整齐齐全像木头一般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嘶~”无数人倒抽一口凉气。
片刻后,哐啷一声脆响,不知谁手上的酒杯跌在几案上,碎了。
在鼠仙的蓄意挑拨下,锦觅没了锁灵簪束缚,锦觅的真容在众人面前显露,天人之姿,震惊四座。
这张脸,仙姿玉貌,韶颜稚齿,像极了当年的先花神梓芬。
一时间,太微和洛霖,都惊怔了。
荼姚瞥了眼太微,艳如桃李的脸颊有些扭曲。
灵犀淡然自若地噙了口杯中美酒,眼眸中红光一闪,微微然嘴角上扬几分,好戏,就要开场了……
酒仙迷惑打量片刻,豁然开朗道:“这不是百花宫的梓芬吗!保养得真不错呀,越长越水灵啦。”
话音一落,诸仙惊了,手中但凡握了点筷子、扇子、杯子什么的皆噼里啪啦往桌上掉。
荼姚怒火中烧,厉声喝道:“酒仙,莫非酒喝多了,脑子也糊涂了!梓芬已经殒身好几千年了!”
鼠仙似乎对这发生的一切十分满意,不由地勾了勾唇。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灵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鼠仙看似不经意,实则故意为之,他精心策划了这一幕,让水神、天帝、天后识破锦觅的真容,但是,他的目的何在呢?
“就是嘛!酒仙,你该醒醒酒了啊!”正当口,一个红扑扑的影子自门口闯了进来,看见被冻成冰凌子的诸仙,不满地数落道。
“这不是梓芬,这是旭凤的小书童,锦觅啊!”狐狸仙站到锦觅跟前,善心纠正。言语间顺手解了锦觅身上的金光,亲亲热热携了她的手转过身正对殿首,狐狸仙弯了弯眼,埋怨道:“哎呀,我这姻缘府里的红线团哪,久不打理,都乱成一团了,解得我是头昏眼花,一下子忘了时辰了,还请王兄,天后恕罪。”
星星盏盏琉璃灯簇拥之中,太微一派既莫名热烈又莫名惆怅的眼神在瞧见锦觅的正脸后,入土为安,片刻后又死灰复燃成满面疑惑和惊诧。
旭凤叹息扶了扶鬓角,灵犀满面高深。
水神洛霖愣愣瞧着锦觅,面前白玉耳杯跌碎成几瓣,十分心酸地躺在一滩酒渍中,映得水神洛霖泉水般的眼中亦是一派心酸。一旁,端庄的风神揣着端庄的好奇打量着她。
“这位仙子是……?”
“这位仙子是……?”
天帝太微和水神洛霖异口同声,默契得很。
锦觅潇洒抖抖袖口,抱拳道:“在下锦觅。锦觅拜见天帝、水神。”说完后却记起她已然不是男子貌,遂又扭捏敛手补了个女子的作揖。
狐狸仙来打圆场,说锦觅曾经多次救过旭凤的性命,使锦觅化险为夷,又把险境化解开来。
紧接着,便是穗禾为了贺天后华诞献上的云韶羽衣舞,荼姚借机想要太微下旨赐婚,撮合旭凤和穗禾。润玉无心此事,敛目端坐一旁,倒是灵犀好整以暇看着对面锦觅那桌上,彦佑目不转睛地盯着穗禾的方向,脸上有些闷闷不乐,不太对劲的样子。
嗬,原来这蛇仙彦佑竟是喜欢鸟族公主穗禾啊……
有趣。灵犀细细回想了一下当中的利害关系,忍不住摇头叹息,孽缘,真是孽缘!彦佑怕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锦觅因为不懂灵修的意思,当众说出了春宫画册,被本来就想杀死锦觅的天后荼姚抓住把柄,趁机想要杀死锦觅。
为了维护锦觅,灵犀不能再置身事外,她主动揽了罪名,言说乃是她提及天后寿宴,邀请她前来,锦觅年少不更事,希望天后娘娘能够网开一面。她想要以让天后荼姚处罚自己这个心腹大患的方式,放锦觅一马。
可是,荼姚却不为所动,灵犀乃是太微亲邀,罚了她就是伤了太微的颜面,她表面上轻飘飘处罚灵犀,实际上却是冲着锦觅去的。好在寰帝凤翎及时出现,保护了锦觅,也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彦佑见大势不好,脚底抹油,以自身仙法,带着锦觅溜了。
天后荼姚大发雷霆,令雷公电母立刻去追,于是旭凤紧跟着雷公电母的步伐拂袖而去,以防止锦觅受到伤害。好好的一场天后寿宴,就这么草草收场。
“灵犀仙子且慢——”灵犀刚踏出九霄云殿门栏,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遂停下脚步转身瞧去。
身后水神洛霖风尘仆仆赶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位无欲无求的上神如此失态的模样。灵犀礼貌地向水神见礼:“不知水神仙上有何事?”
“灵犀仙子,请问你当日所指,可是这位锦觅仙子?”水神五分急切,五分惴惴。似有期望,又恐失望。
“天机不可泄露,若水神仙上心有疑虑,可亲自前去查验,灵犀言尽于此。”她抬头望了望天。
水神愣了愣,十分出乎意料的模样。
锦觅?太像了……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是她吗?会是她吗?
“还请仙子明示!”水神执着看了她,似非要执着出个所以然来。
“一切俱是因缘际会,该走的无法挽留,该来的总会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可说,不可说……”灵犀转过身不看他,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锦觅!”水神声音一沉,手上攥紧袖口垂在身侧,似有一颤。急匆匆拜谢灵犀,追寻锦觅而去。
“阿犀!”润玉自寿宴散场,就遍寻灵犀不着,心下焦急万分,好容易才找到她,紧张而忐忑:“阿犀接下来有何打算?”
灵犀默了片刻,心中十分酸楚。小白龙,该是遨游于九天之际,最尊贵骄傲的存在,不该因为一纸婚约,囚龙于渊。她,会帮他。
她扬起头,对着他轻轻笑道:“小白龙,我们先回璇玑宫吧。”
润玉眼中果然暖意丛生,欢欣喜悦:“好。”
回了璇玑宫,灵犀与润玉一前一后站在云萝树下,灵犀倾身抚摸着云萝树干,不竟有些感慨,转眼之间,她来九重天都已经这么久了……
“阿犀……”
“什么?”看着突然面色不佳走到自己跟前的润玉,灵犀转过身来,微微仰着头看他。
润玉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却在咫尺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顿了片刻指尖收紧重重垂了下去。灵犀看着他莹白如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脸庞,一时之间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慢了下来,怕惊扰了他。可最终,他的指尖没有触碰到她的脸,反而收了回去,她的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堵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白龙?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认识他这么久,她一直都知道在她面前,润玉惯不会隐藏心事,像今日这般面色如此不佳的时候以前从未有过,她看着眼前人,神色颇为焦急。
当她见他不答,伸出手就要探他的脉息之际,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急急躲开。
他竟然躲开了她的手,灵犀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抿了抿樱唇,敛下了眉眼无言。
润玉突然有些恐慌,他急急上前用双手握紧她的双臂,迫使她直视他的双眼,在她略微有些惊异的眼眸中,努力扯出一抹笑颜对她说:“阿犀会生气吗?润玉在九霄云殿上说了那样的话。”
灵犀的双臂隔着衣袖都感到了润玉手心的温度,浓烈而温暖,几乎是一下子就驱散了方才他躲开她时,内心里涌起的寒凉之意。
她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我没有生气,小白龙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若是小白龙想要解除婚约,我一定会达成你的愿望。”
灵犀的声音平静和缓,脸上却带着坚定万分的神情,润玉却恍惚间想到了她赠他红线时说过的话。
“一愿你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从此不再孤单;”
“二愿你生生世世,福寿安康,忧愁困苦自此远离;”
“三愿你心之所向,皆如你所愿,不为天地侵扰。”
“这是我对天上地下最温良纯善的小白龙,最真挚诚恳的祝福。”
心头涌上万般难言滋味:“那阿犀可知,润玉心慕一人,想要与她白首不离,却怕自己的这份心意会让她远离我,你说,润玉该告诉她吗?”
灵犀看他说得极为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有些泛白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神色,润玉看她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的东西,像是大海一样,要把她直直吸进去,心头有些发慌,她偏过头去不敢看润玉深邃的眼眸,心尖开始泛起层层叠叠的疼痛。
原来他,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真好啊,她很快就可以回离恨天了。
灵犀挣开被润玉抓着的手臂,看也不看润玉一眼,狼狈地逃离开这让人感到窒息的地方,紧咬唇瓣,打开房门的瞬间惨然一笑:“去告诉她吧,小白龙。有些话不趁着现在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将你的心意好好地传达给她,如果是小白龙的话,一定会成功的。今日我有些累了,小白龙你早些休息,明天见。”
一扇门,隔开的是两个世界,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关上房门的瞬间,从她精致的脸颊上陡然滑落两行泪珠,重重地摔落在尘埃里,亦如她的心。
手心里的温度突然消失,润玉就这么僵在了原地,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脸颊,摇了摇头,语气低低地苦笑一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润玉心慕的,上天入地唯你而已。”
“殿下巡夜方歇片刻,又何必着急回璇玑宫,劳累伤神呢?”邝露担心地说道。
这是邝露第一次以女装示人,但见一身碧绿衣衫,毫不扎眼,耳上珍珠,轻轻摇晃,腮边鬓角,相偎而颤,头发虽然散了下来,但仅以细细发带装饰,不带一丝珠翠。
润玉急匆匆的脚步听到邝露所言顿了一顿,这是他和阿犀在凡间时的习惯,不经意间就延续了下来,他下了值,只小睡片刻,就匆匆赶着去见她。
向来痴,从此醉,情深处,终无悔。为谁归去为谁来?情深意重珠帘卷。
润玉和邝露在南天门外见到了孤身一人前往花界的荼姚,立刻意识到,荼姚定是不怀好意。
至于荼姚为什么要针对锦觅,润玉猜想,锦觅神似先花神梓芬,父帝看锦觅的眼神又的确有异,荼姚对他这位非亲生的父帝骨血已是处处针对,那她会如此处置锦觅亦不难猜想。于是他立刻决定,由他去搬父帝做救兵,邝露立刻说,她去帮忙看护锦觅,二人分头行动,定要阻止荼姚。
润玉想得一点儿都没错,荼姚真的打算任意折辱锦觅,然后杀死她,永绝后患。一是因为她嫉恨梓芬,二是因为她不想旭凤因锦觅而分心,破坏了旭凤与鸟族的联姻。
这厢荼姚先是以仙法强迫锦觅跪拜自己,又毁了花神冢,最后打算对锦觅痛下杀手,若非水神及时赶到,锦觅极有可能已经香消玉殒。
彼时面对向自己来报信的润玉,太微亲口说出锦觅是自己的骨血。只不过,在自己的亲生骨肉危在旦夕之际,太微仍然不肯得罪荼姚,他只肯以迂回的方式,救助锦觅的性命。
对于他来说,相对于爱情,他更看重于权力。这是他与润玉最大的不同。
润玉相对于权力,更看重爱情。
如果说,有一天,润玉去争取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也是为了守护住他最想守护的东西。
润玉赶到现场的时候,言说他奉父帝口谕,让天后速速返回九重天,商议封赏诸仙、大赦天下的事宜。荼姚感叹,夜神现在翅膀硬了,敢拉帮结派和她做对了。
最后迫于水神在场,荼姚只能就此作罢,愤愤不平地离开。
返回天界的润玉,询问邝露为何今日水神去了花界,邝露回复好像是去祭拜先花神,本来天后想对锦觅仙子痛下杀手、毁花神冢,没想到水神仙上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甚至不惜顶撞天后。
水神向来淡薄世事,不滞于物,这两次见到锦觅仙子的反应也未免太过反常。润玉思量片刻这并不符合水神一贯的性情,于是他决定自己再去花界一探究竟,走之前,还不忘嘱咐邝露回璇玑宫给灵犀报个平安,告诉她自己会晚些回来,顺便盯紧天后,如果天后再次针对锦觅仙子,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就是因为润玉的这份见微知著、心细如发,他第一时间发现了锦觅仙子竟是水神之女,也就是自己未婚妻这一事实!
水神私下里向众位芳主询问锦觅身世,并说,“此刻没有外人了。”而实际上,润玉正悄声站在门外,静心屏气,默默倾听。
润玉的仙法卓然,即使在修为深厚的水神面前亦毫不逊色。他并不是有意偷听,只不过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重要。
润玉在发现了锦觅仙子的真实身份后,眉头紧皱,闷闷不乐,在窗外偷偷看着锦觅仙子与众芳主说笑解闷。他既感到悲伤,又有些羡慕。锦觅仙子有水神的疼爱,有花界众芳主的疼爱,还有旭凤对她无以复加的深情,而他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有人爱,会感到温暖,他舍不得离开这份温暖,更舍不得放弃所爱。
情劫渡尽情缘生,缘来缘去终是你。他的心上人,是与他定下约定的佳人。
他纵然终身不幸,也十分感念自己今生这唯一的一次幸运。
因为这唯一的一次幸运,让他不再把人生中发生的所有不幸放在心坎上;
因为他的心坎上,只能放得下阿犀一人,再也容不下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