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部杨紫琼的电影,还是看的《摘金奇缘》,虽然没有她擅长的武打戏,但是作为一名老戏骨,她的演技确实趋于炉火纯青,真是美貌与气质并存。而在她拿奥斯卡奖的这部片子里,她完全放下偶像包袱,不怕显老和扮丑,演技炸裂。
不知为什么,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印象总是闹哄哄的,哪怕是《摘金奇缘》里那种显赫豪门也不脱七姑八姨热闹喧哗的气质。这个描写底层华人的《瞬息全宇宙》就更不用说啦!
片子讲的是一个美籍华人中年妇女Evelyn,早年不听父母劝,跟软弱小伙Waymond结婚,来美国创业,多年过去,他们的洗衣店惨淡经营,他们的女儿学业失败还是个女同,他们有一堆税务问题需要去国税局澄清。而Evelyn的坐轮椅父亲要飞来美国,她不知如何向父亲解释女儿的状况,又埋怨丈夫啥都帮不上。而丈夫正准备跟她离婚。
在国税局报税时,忽然老公气质变成特工一样,自称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的,那里发生了混乱,所有平行宇宙可能会被毁灭,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只有Evelyn。于是Evelyn历经各种乱七八糟的艰难险阻,从其他多个平行宇宙中的自己身上获得不同技能,一路打怪,最终发现制造混乱的大魔头居然是自己的女儿Joy,但她制造甜甜圈黑洞的目的不是要毁灭所有宇宙,而是要毁灭她自己,她最大希望是Evelyn能对她感同身受。
最后,Evelyn和女儿和解,跟国税局歧视华人的白人审计大妈达成体谅,跟她的老公恩爱如初,算是个大团圆结局。
很多影评都说故事以奇幻方式歌颂了母亲的伟大,爱的伟大,平行宇宙的概念多么奇绝之类的。
但我想说,真的想多了。
这故事本来想让成龙来演,因为成本太高,才改成了以女主为核心,所以,跟什么女性了不起,母爱伟大之类的,都没有关系。
这个奇幻热闹的故事背后,是一个很丧的故事。
香港女孩Evelyn,一出生就不被她重男轻女的父亲所爱。更为不幸的是,她还患有ADHD, 也就是多动症。这也是为什么电影里说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半途而废不成功。她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在课本上乱画,只有同学Waymond对她友好鼓励。长大后,他们彼此相爱,她父亲觉得Waymond软弱无能,不会有出息,所以反对他们恋爱。
叛逆少女Evelyn还是跟着Waymond去实践他们的美国梦,然而努力了很多年,她依然一事无成。父亲说的对,Waymond是个软弱的男人,能力不强,洗衣店还得靠她努力支撑,也是摇摇欲坠。女儿被她鸡了多年,最终厌倦了学业,还搞蕾丝边。她也曾尝试过其他兴趣,比如税局发现的她店里的卡拉OK和厨师业务发票,都暗示了她的努力,然而,由于ADHD的限制,她全都失败了。
研究显示,ADHD患儿成人之后,不仅容易学业受损,成绩下降,还可能工作受损,能力不足,以及人际关系受损,自尊心常受伤害。30%的人即便行为上有所改善,但在情绪方面更为突出,会焦虑抑郁,做事半途而废,甚至有1-2%的患者会发展成精神分裂症,而《瞬息全宇宙》,其实讲的就是这样一个中年ADHD女患者,在生活压力下精神分裂,产生的一系列幻想。
“每一次失败,你都会分裂出一个成功的你。正因为你什么都做不好,所以你无所不能!”
这句话,前味是励志鸡汤,中味是恶心骗人话术,后味则是PUA。
Evelyn尝试过很多事情,结局都是失败,半途而废,过多的失败给她带来了严重的自责和自我价值贬低。她相信在所有平行宇宙中,她是最失败的一个人,再没有比她更失败的人了。众所周知,这完全不合情理,仅仅地球上,比她失败潦倒的人就大有人在。
但是,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核心的,所以Evelyn潜意识认为自己最失败。然而自我核心会使人由极度自卑转化为极度自大,以便对自己有所安慰。于是她幻想自己每次失败都会分裂出一个成功的自己,生活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有无数个成功的自我,过着她梦想的生活,而有朝一日,因为某种契机的触发,她可以通过平行宇宙的穿越而汲取不同成功自我的杰出能力,从而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让这个无所不能的Evelyn去拯救世界,一扫前半生一事无成的羞耻。------这是Evelyn在彻底否定自我之后,精神分裂而生出的幻觉。
Evelyn幻想自己如果当初拒绝了Waymond的求婚,就会转角遇到流氓侵犯,被功夫大师搭救,收为弟子,后来成为武打巨星。而未能与她结合的Waymond后来也走上人生巅峰,成为高富帅CEO,还向她表白说就算有来世,他还是愿意选择和她在一起开洗衣店报税的苦日子。这当然不可能是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Waymond能说的话,显然是Evelyn自己的幻想。
像多数中年妇女一样,Evelyn对自己的平凡丈夫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情绪,一方面,有他陪伴走过的青春岁月确实是抹不去的甜蜜回忆,另一方面,他的没出息不争气也确实叫她抱怨,她恨他无法让自己过上轻松富贵的日子。当初义无反顾选他的人,是她,现在絮叨懊悔的,也是她。她觉得他是自己一生中各种错误决定中最重要的一个,也是最纠结的一个。
她梦想中的丈夫是勇敢果断、只说纯正英语的武林高手,或者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霸道总裁。可惜梦想只能是梦想。
她幻想着,也许他们俩都被这段爱情耽误了,也许,没有彼此,他们能过得更好更成功……其实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功夫大师,而天性软弱的Waymond也不大可能成为CEO。真正的现实是,由于丈夫的软弱,她不得不变得强势而能干,而由于先天神经系统疾病,使得她没有能力专注做好某项事业,反而压制了丈夫的能力发挥。其实Waymond有他自己一套圆滑温和、与人为善的处世方式,那套方式虽然一直被Evelyn鄙视,但其实更为有效。只要Evelyn肯退让一些,Waymond就可以成为他的好帮手,她自己也不用活得那么累。天真乐观的Waymond才是真正能接纳Evelyn的人,他永远把事情往好处想,哪怕他筹备离婚,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捍卫婚姻。
所以,在Evelyn幻想中,Waymond是宁可放弃高光人生而愿意与她做一对平凡的柴米夫妻------因为她了解丈夫对自己的感情,其实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Evelyn哪里失败呢?她有这么个好脾气的爱她的丈夫,已经胜过了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女性了。
顺便说一句,在1984年的《夺宝奇兵2》之后,越南演员关继威扮演的,印第安纳琼斯那个可爱的上海小助手豆丁,就再没出现,直到这次,他再登银幕,已经成为杨紫琼的老公Waymond。毛主席说:“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是啊,谁能想到弹指一挥之后,小豆丁居然长成了一个纤弱版成龙了呢?
在Evelyn幻想中,要毁灭世界的大魔头,其实就是她的独生女Joy. 阿尔法Joy是第一个承载并连接了所有宇宙的人。
“她见识了太多的世界,丧失了道德感和对客观真理的信仰”。这是典型的老年人对年轻的恶意判定。因为今天的时代急剧变化,信息爆炸且知识淘汰迅速,上了年纪的人会有点反应不过来,觉得看不懂下一代的行为方式。华裔家庭观念大多保守,移民海外之后还会面临西方文化和思想的冲击。
Evelyn自己虽然也是叛逆少女出身,但她骨子里还是中国式的传统。她像她自己的父亲一样,期待女儿乖巧听话,成绩优异,按部就班工作结婚生孩子。她一方面严格要求女儿的学业和身材,批评她不求上进饮食不健康,另一方面又独自扛起生活重担,把女儿培养成了矫情巨婴,二十多岁了也没啥责任感,一边啃老一边抱怨母亲不能理解她,甚至想要自我毁灭。(其实我觉得许玮伦演得很好,外形是个低配版婴儿肥的林心如,但气质是叛逆中带着真诚)。
而在Evelyn幻想中,她的女儿是个能连接瞬息全宇宙的天才,能制造吞噬一切的黑洞。在中国母亲心中,孩子就是她的一切,一切都要为孩子奉献,所以孩子制造黑洞,毁了她妈的一切。
Evelyn神经质臆想中,女儿是要毁灭全宇宙的大魔王,因为现实生活中,女儿就是Evelyn的宇宙核心。家庭主妇的世界,虽如芥子,亦可纳须弥。
Evelyn未尝不想理解女儿,在她幻想中,她与一直折磨她的税务审计大妈在一个手指像烤肠的宇宙中,成为相爱相杀的同性恋情人,也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这是她试图在体会女儿那种类型的爱情。
其实事情远远没有Evelyn想的那么复杂。Joy虽然言行打扮比较另类,但也仅仅是不太符合老辈审美而已。读书失败未必是态度问题,更可能是能力问题,毕竟她自己的父母也都不是知识分子。只不过华人社会尊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老话,而妈妈又格外偏执,才给她造成了很大压力,这是价值观的不同。而Joy的外公其实也不像妈妈想象的那么不能接受外孙女搞同性恋。坦白讲,隔辈人之间天然具有更大的耐性和容让力。因为相隔年代太远,辈分也远,所以孙辈的人生并不需要祖辈负责。祖辈看待孙辈,完全可以抛开社会责任和社交面子之类的束缚,而更多是饱含着看待新生命的单纯欣喜,同时使自己老去的生命得到了焕然延续。所以祖辈往往不太在乎孙辈有没有出息,孙辈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最后,Evelyn大妈拼尽全力,拯救了全宇宙。这实际表明,她在极度的精神分裂头脑风暴之后,突然想通了,她决定接纳自己,接纳自己的生活状态。她的生活回到了常态,虽然困难依然存在,但都得到了缓和。税务局允许她缓一周报税。女儿没有离家出走,老父亲也接受了女儿的同性恋女友。Waymond与她的婚姻也得到了修复和巩固。生活虽然依旧是一地鸡毛千疮百孔,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不然还能怎样?
虽然在这个宇宙里无奈地苟且着,但是一想到自己在这个宇宙里的失败能造就其他宇宙里众多成功的自己,不仅会有所安慰,想多了还难免会沾沾自喜起来------虽然事实上你永远也不可能穿越过去体验一下成功的滋味,但是只要有这么个念想就已经很能振奋人心。
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离开故乡独自闯荡。动身前,去拜访本族的族长,请求指点。老族长正在练字,听说本族有位后辈即将踏上新的人生旅途,就写了3个字:“不要怕”。并说道:“孩子,人生的秘诀只有六个字,今天先告诉你三个,供你半生受用。”
三十年后,这个年轻人已人到中年,有了一些成就,也添了很多伤心事。归程漫漫,回到家乡,他又去拜访那位族长。没想到老人家几年前已经去世,其家人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对他说:“这是族长生前留给你的,他说有一天你会再来。”还乡的游子拆开信封,里面又是三个大字:“不要悔”。
年轻时不要怕,年老时不要悔,这样就是圆满的人生。
其实人在年轻时,多多少少会有几分血气之勇,所以因为“怕”而耽误前程的人,虽也有,但不算太多。倒是老来懊悔者众。现在人们常说,“选择大于努力”,但是以多数人的能力和意识格局,根本也不可能做出百分百正确的选择。就算在当初那个人生岔路口,你做出了不同选择,结局也未必比现在强,说不定你会更后悔。
Evelyn这种悔不当初抉择错误的幻想,其实很可能是无法实现的。她的天赋和格局就这么大,光指望天上掉馅饼式的好运气来引发成功,太不现实。
生命有限而宇宙无穷,无穷的宇宙中有无限的可能,多可惜,你只能被困在当下这一个里,而且恰好在这个宇宙里,你是最失败的一个。
可是,以宇宙之广博,成功与失败,又怎么会有特定的定义呢?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这是少年天才王勃在Joy这个年纪已经悟透的道理。
Evelyn大妈碌碌半生之后,终于也想明白了。即便是被锁死在这个拿了一手烂牌的宇宙里,也要悦纳自己和他人,兢兢业业、兴兴头头、热热闹闹地活下去。
最后,用片中女主角在民歌演员宇宙里演唱的一段四川民歌歌词结尾吧,个人觉得这个插曲真是神来之笔。
好久没到这方来 哟哟
这方的姑娘长成材哟呀呀
呀儿海棠花儿香
大姐是个全劳动 哟哟
幺妹担水送茶来哟呀呀
呀儿海棠花儿香
好久没到这方来哎
笔端的马路通过来哎
来来去去像赶场哎
支援建设哟大家哟来
好久没到这方来
新式农具捞下田
这方实在变得快哎
社会主义快耶拢来
这方实在变得快哎
社会主义快耶拢来快哎拢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