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春秋历史的人,对于邓曼至少应该有些印象。相较于太史公连她的名字都未提及,丘明先生则让她在《左传》里先后两次闪亮登场,并且不吝篇幅记载了她的两次重量级的“说话”。
邓曼,曼姓,春秋时邓国的公族之女,楚武王的夫人,楚文王的母亲。
作为“春秋三小霸”之一的楚武王熊通,对于地处蛮荆的楚国由弱小走向强盛,是不容置疑的关键人物。鲁惠公二十八年(前741年),楚厉王去世,他自立为楚国国君,继位后不到三年,就实现了几代先君的夙愿而灭亡权国,设立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县——权县。
其实,除了熊通大大小小的首创,甚至连“楚武王”都是他的自封,而不是我们通常以为的庙号或谥号。
鲁桓公八年(前704年),熊通入侵随国,强求随侯替楚国要挟周天子尊封楚国国君名号。已经衰弱的周王室却断然回绝了“蛮夷”楚国的提议,让熊通勃然大怒,当即由爵位最低的子男爵自封王号,称为“楚武王”,开了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
凭心而论,楚武王用几十年的开拓疆域、修明政治,倾力为楚国开辟了走向兴盛的道路。而结发妻子邓曼,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默默为励志的丈夫充当贤内助。直到为了给丈夫解疑释惑,而引发的第一次重量级“说话”。
那是熊通自封“楚武王”五年后(前699年)的春天,他派莫敖(官名,曾为楚国最高官职,其时已降至只相当于大司马)屈瑕作为主帅率军征讨罗国。楚相斗伯比为屈瑕送行,从屈瑕的心浮气躁、面有骄傲之色,他认为“举趾高,心不固”的屈暇此去必然失败,于是进见楚武王表明他的担忧,请求一定要增派援军。
楚武王拒绝了他,回宫对夫人邓曼表示了疑惑:
“斗伯比难道不知道楚国军队已经全部出发,还要提出这种不可能的请求?”
屈瑕是楚武王的儿子,因被封于屈邑,其后代以封地为氏,遂称屈氏,为屈姓(比如大诗人屈原)的先祖。相较于楚武王的茫然不解,忧心忡忡的邓曼认为蒲骚之战的轻易成功,会让屈瑕自以为是,必然轻视罗国。面对战局,她的分析掷地有声:
“斗伯比当然不会不知道楚军已尽行出击,他请求的增援是让君王加以控制与防范,是要让夫君明白,君王的当务之急,是派人到前线训诫安抚百姓,以美德勉励诸官,告诉屈瑕上天不会宽恕他的过错。斗大夫的潜台词还不够明晰吗?作为君王要以信用来安抚百姓,以美德来训诫官员,以刑法来使屈瑕畏惧!”
政府需要取信于民,官员需要知道什么是美德、什么是耻辱,行政、用兵需要有监督,犯了错误需要有惩罚。——同学们大多记得十几年后曹刿“忠之属也”的经典论战,对于邓曼这次“说话”中的上乘治国、统兵之道和忧患意识,却知之甚少,更鲜少想到这般话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楚武王派出的赖国人没有追上屈瑕,楚军在罗国和卢戎的军队夹攻下,被打得大败,屈瑕最终吊死荒谷。楚武王回想着邓曼的话,不得已自愧:“孤之罪也!”
邓曼的这一通话让楚武王肃然起敬,但九年后邓曼的另一通更加重量级的“说话”,却终没让他再次“开窍”。
又是一个春天,前690年3月,楚武王专门演练了一种名叫荆尸的军阵准备攻打随国,出征前斋戒时感到心神动荡不安,进宫告诉夫人邓曼。邓曼不客气地指出楚武王“君王的福禄已尽”,然后发表了确立自己历史地位的哲学观点:
“盈而荡,天之道也!”
物极必反,霸极必衰,满了就会动荡。这是天道,是自然的道理,更是邓曼朴素而富含哲理的大智慧:辩证地看待“天命”,顺应而不违背自然规律。
比老子“悟道”足足提前了一百多年!然而,更精彩的惊人之语还在后面,同样前所未有:
“如果军民没有什么损失,而君王死在行军途中,是国家之福!”是不是有点眼熟?对了,与三百年多后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谋而合吧。
老朽的楚武王没有理解妻子“天命”不可违与“止戈为武”的劝诫,出征途中死在樠树(松树的一种)下面。令尹斗祁、莫敖屈重秘不发丧,并开路筑桥、建筑营垒,造成大兵压境之势,迫使随国人求和。楚军全身而退,实现了邓曼预言的“国家之福”。
至此,《左传》凭邓曼的两次“说话”,肯定了一个女人从“可以商量大事”的贤内助,到“知人”、“知天道”的智者先知的飞跃。《列女传》对邓曼赞语为:“识彼天道,盛而必衰,终如其言,君子扬称。”而左芬(令“洛阳纸贵”的左思的妹妹)《荆武王夫人邓曼赞》则称其“心暎祸几,睹兆叹亡,考德知衰,贤智卓殊”。
伟哉邓曼!夫有此助,国有此母,夫其何幸,国其何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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