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你我

这是上午十一点多,我在公交站等车。临近一月的阳光距离恰好,用极温柔的方式输送着固有的热量。

公交车会在这片林子中间的路上开出,我看着这路,等着车来。地上全是零散成块的阳光,不远处的胡桃林顶上也是如此。我想,枯黄的落叶踩着应该是软绵绵的,像踩在沙里,一脚就能陷落。

公交久等不来,反正无事,我忽然很想验证落叶的质感,愣着神便往胡桃林里走。

地上覆着的叶子没有想象的柔软,尽管也带着沙沙的响声,但地是硬的。我抬起左脚,刚踏下,啊!我还来不及呼救,猛地就开始下坠,像沙漠中落入流沙一般,落叶变得极其细腻,就如沙子温热地包裹着我。我极力抬头,地面给我留下的最后记忆,是阳光,无比耀眼、遥远。

我在哪里?这个问题恐怕是黑暗中的我每个细胞都在思考的问题。我握手,感觉到细密的沙粒围绕周遭,一颗颗之间的摩擦碰撞都能被神经准确地传递到脑中。我似乎是变成了沙子。

沙子怎么会思考?不对,这里哪里来那么多沙子,我不是在等车吗?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你现在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忽然,我的眼前一团橘红色晃过,带来一阵热浪。这货是什么玩意儿!我仔细眨了眨眼,当然此时我也没有眼睛。

那东西越来越近,我逐渐看清了它。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应该是三次元的产物。橘红色的身子不断地燃烧着,尽管我离它很近,我却只能感受到轻微的温热。如果一定要形容,它有些像森林冰火人里面的火娃没了身子,因此它是一跳一跳地像我挪来的,看着十分滑稽。

“你别笑我,你自己走走看。”它似乎看穿了我,火焰的温度一下子灼红了我的脸,我试着走了两步。准确地说,是爬。

火光之下,我感觉自己只能像蛇一样以“之”字形前进,软塌塌的,似乎还夹带妖娆。

火娃告诉我,我恰巧遗漏进了它的世界,这个世界重叠在星球的内部,而宇宙中有无数这样的世界,如果狭义地说,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彼此独立,不相往来。因此我能落进它的世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它说这是它要建造的最后一座城堡,等它走了,我也就能走的。

最后,它补充了一句:“按你们人类说法,你就是下地狱了。”接着它又蹦蹦跳跳地转身了。“诶,你慢点。”我挪动着还不太熟悉的黄色身体,努力跟上。

地底很黑,按理说我所在的地方充满了沙子,而我这堆沙子却意外地独立开来,能够穿梭其中。火娃在的地方能发出光亮。此时我感觉自己像小游戏里的贪吃蛇,为了一块奖品不断改变方向。期间火娃很安静,一跳一跳地前行,我们都没有脸,因此我不知他是何种情绪。

“你陪我一起建城堡好了。”火娃忽然回头,对我说。

此时我仍然不明白身处何处,但随遇而安一直是我的优点。只不过这里哪里来的城堡?

“到了。”火娃停了下来。我挪动身体向前,滑到了一个洞里,微弱的火光之下我能看到墙上光洁的弧面,然而看不见边。

“这儿有多大?”我看着火娃,它许久也未回答我。火光黯淡了下来。

“大概和你们学校差不多。”火娃告诉了我。

“那我们学校不会塌吗?”“它们不在同一个空间,谈何崩塌。好了,快干活吧。”火娃说完便开始教我。

尽管还是有着无数的问题,但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我只能好奇地看着火娃。

你到外边吸一口气,沙子自然就会到你身上了,回来呼气,就释放了沙子。”火娃说得很简洁,接着它自己往着前面跳,留下我一个。“别愣着,快去拿沙子吧。”它逐渐变成闪亮的一颗星,继而消失不见。

我钻回洞里,按着它说的那样,吸气,大片的沙子从我身子的周围聚集起来,在我的身旁覆盖上了层沙衣,我能感觉到外边的沙子不属于我,我的身体能散发出温热,但它们不能,顶多只是传导热量。

背着这沙子,挪动变得更加困难,我只是依稀记着洞的方向,却不知洞到底在哪里。眼前只有黑色,失去了那一点橘红的指引,我发现地底变得大而不可捉摸。

我努力按着记忆的方向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洞的入口。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概念,我也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什么时候能回去,也变得无法确定。

无助感喷涌而出,身上的沙子纷纷落下。我大约是在哭吧,我想。但除了哭声与下落的沙子,没有什么能证明我的悲伤。倒不如真化作一滩沙子,也不必去为此烦忧了。

“你在哭什么。”火娃出现得十分意外,一晃眼,那橘红的一团已在我的身前。

“我找不到路了。”我告诉他。

“这里不就是车站到学校的路吗?只不过隔了一条马路。”火娃的一席话一下子点醒了我,刚才只顾着跟着他,却没想自己只是走着直路。

“算了,你跟着我吧,别惹事就行。”它的语气显得无奈。我蹭到它的边上,趴着的我只能抬头看它,离得近了,它显得无比高大。

火娃带着我回到了山洞,我还是对它具体的大小有着无边的兴趣,但火娃就是不带着我完整地参观一圈。他说,我们需要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小部分。看不见的即不存在,莫深究。

“那你为何要建那么大的城堡?”我反驳它,它说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一直跟着火娃,它平常不说话,但我却不能适应这长久无垠的安静,总是找有的没的问题,或者根本没有问题问它,只是想叫它一声。

“火娃。”“嗯。”我继续低头,玩着外面带回来的细碎的沙子,他们在黑暗中原本平庸,但在火娃的光之下,它们其中的每一颗,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金黄的色彩可与太阳争辉。我看看自己,身上也是这样一般金黄,在火光下平静持续地发光,似乎流淌着圣洁。

我不知何时天黑,只是火娃干累的时候,便说可以休息了。我仔细看着它的工程,它也是用身体将沙吸进来,再小心地一瓢瓢洒出,飘落的沙子如绸带般回旋下落,煞是好看。同时它要释放巨大的热量将沙子凝固成形,因而它总让我离得远些。在远处看它时,我似乎是能看到它专注而闪着光的眼眸的。

它停下的时候,便回到我的身边,身体又恢复了恰当能接受的温度。它身上的光热似乎从来不会衰退,只会按照它的需要增减。

“你去住里边吧。”火娃对我说。

“那你呢?”我问它。

“我在外边睡习惯了,不想进去。”火娃说完侧过了身。

“你不在我身旁亮着,我睡不着。”我挪到的边上,蹭着它表面的外焰,那触感像是最柔软的绒毛,哗啦啦地抖落了我身上的沙粒。

“这城堡本就是建给她的。”火娃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

“她是谁?”我问道,“我们进来说吧。”

我推着火娃进了城堡,这也是我第一次进来,平常我只觉得它做的都是理所当然,都同它睡在外边。

她很美。这是火娃在我身边对她最早的评价,我不知她是什么,但大抵也是团火苗吧。我想象着她的样子,想到的却是个身着红袍的白净女子,眉眼含情,红色的嘴唇一如火般。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那么多的城堡吧。

火娃说,它们是同时出现的,那地方只有黑暗,黑暗伴随着它们的呼吸,只有离得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对方。

她后来还是走了,她希望变得更明亮,她想要更多的光芒,而火娃想要的只是眼前这世界。她走后,火娃却想留住它,于是开始建造它世界里的这些城堡。

我对那货一下子心生不喜。可火娃却说她是对的。宇宙那么大,不膨胀,便只能衰微,或者被吞噬。

我对那些过往的事情不甚了解,也不想深究,只想过好现在。但火娃不这么想,现在是它的最后一座,等建好了,火娃便去地心找她。

它的语气变得有些狂热。我侧过身子,让它出去睡。

“你不是想在我边上吗?”它不解。我只说我在那么耀眼的光下无法入眠。

火娃建造的速度越来越快,三天后,建筑封顶了。它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们又一次像贪吃蛇一样挪在地底之下,过岩石层的时候,我分散成一粒粒微沙,它裹挟在我身上,挤了过去。时间早已没有概念,它说停下时,我不知过了多久。

它让我别看,我闭上眼。再睁开时,满世界都是橘红的光亮,我们站在一块岩石上,身下是无数的岩浆,稀薄的一层平静缓和,同人间的湖泊并未有多少区别,至多只是在冒着泡沫。但岩浆下面——城堡!我讶异地无法自已。

透过岩浆,我能看到地底亿万座尖顶的黄色城堡 它们由沙堆成,漫天的火光映照着他们,支离破碎的红黄色盘旋交织,如天幕之上的星云,勾画出万变的形状。而我们正临于天幕之上,像上帝一般俯视着这个世界。

“我们,不是从上面来的吗?”我张大了嘴痴痴问火娃。

“下面也有可能是上面之上。”火娃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只要从这里下去,便能去寻找她了。”

火娃朝着前面走去,我看着它的火焰燃烧蒸腾。

“你从这里,应该也能出去。”火娃回过身子,告诉我。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忽然发现那么久,火娃从未问起我的名字。我也不知它叫什么,只笼统地喊它。

“那都只是代号,你们人类才有的东西,我能记住你的面貌,你的举止,你每一颗沙子的固有温度我都能记住,那就够了。”

“按人类的说法,我叫流沙。”我郑重地告诉火娃,“你要记住的。你应该是一台没有灯座的灯火,你好,灯火。”

“无根之火。”灯火思索着这个名字,“你好,流沙。”

“那她呢?她叫什么。”我试探地问道。

“按你们人类的叫法,她叫太阳。”灯火平静得说道。

“太阳!”我惊叹道,“那她的确足够的耀眼,但此间景象,能与之争辉。你,走吧。”我回过了头,但却能准确地感受到它在背后的温度,它应当在看我。

“我喜欢过的东西,总是这样,遥远且美好。”灯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它叹了口气,“然而所有的相逢都只是别离的预演。流沙,再见。”

它告诉我跳下去便能回去之后,纵身一跃。我刚回头,已不见它身影,我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再见,灯火。”我流淌到悬崖的边缘。无思无想地下落。

无数的沙粒开始分解,每一颗都映着火的光芒,我低头,好像看到了万千的火,正在与我融合。

第一丝的灼烧感,便将我惊醒。我躺在野地之上,太阳的光芒照耀在我的脸上,原来方才的烫意,是她传来的。

它应当已经去找她了。我抬头看着太阳,她真幸运。我站了起来,等下一班公交来。我的眼角,似乎是有什么滑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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