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洞深处后,村长才松了一口气,他抹去额头细密的冷汗,发现全村人都在担忧地看着他。
村长叫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你是我们村里最勇敢的守卫,现在你必须去跟在那个渔人后面,如果他回去的路上做了标记,一定要把它们全部清除掉。”他说,“这是村子交付给你的使命。”
那青年脸色苍白,但还是点头应允。
……
这天晚上,渔人再度梦见自己回到了桃花源,屋舍俨然,土地平旷,村民们惊讶地看着他,村长邀请他到家中宴请,渔人在桃红色的晚风中醺醺然,面前是一张张殷勤的笑脸,然后他就无声地笑醒了。
渔人的眼前是黑暗的家中。
桃花源的人说自己是自秦时避难,举家逃到这个绝境。如今暴秦早已消亡,渔人当时问,你们怎么没有再出来过?他们先是摇头,然后仿佛说错了话一样殷勤地劝酒。
虽然习俗举止十分迥异,渔人却觉得他们生活怡然自得,桃花源中活力充溢,他在那里待了几天,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被这醇厚的生气盈满了。渔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要落泪了。
……就像一个成年人闯入了自己不设防的童年故乡。
天明的时候,渔人去了太守府。
……
渔人和官兵在山中转了几天,他们遗失了之前留下的标记,却在密林中发现一个脸色苍白,身材高大的青年。那个青年缩在树下,看着他们不说话,只是发抖,似乎是处在极大的恐惧之中。
渔人认得这个人,他在桃花源中做客的时候,也去过青年的家中赴宴。他走过去想扶起青年,后者神经质地甩开他的手,没有丝毫在桃花源中的盛情笑脸。
“乌鸦……”青年说,“走开,乌鸦,走开。”
渔人和官兵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里?”渔人问。
桃花源的人,不是从不外出的吗。
“回不去了……”青年说,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路标必须消除,回不去了,必须消除……”
在场的人沉默了一下,一个官兵忽然说,“是你消除的?”
青年又哭又笑。
官兵们都带着刀。
……
南阳刘子骥,是个高尚名士,喜好辩论,以灵气著称,常常和人说浮生如大梦。他听说了这件事,欣然前往寻找,据说没有找到,回到家中之后很快生病,整个人神志不清,日渐昏沉。
……
渔人停了他的活计,整日守在山中,入了魔地寻找桃花源,然而一无所获,于是更加魔障。这天他在山中见到一个青年,身材高大,脸色呆滞,蹒跚着往郡城走。
渔人跟了过去,看见那青年坐在街道旁,和旁边的菜贩,乞丐,屠夫,行人待在一起,他脸上是跟他们一样的漠然,再也没有那种充盈的灵气。
渔人走过去揪住青年,“带我去,带我去。”
青年冷冷地看着他,使劲挣脱了他的手,伸出拳头打了渔人一拳,将他掼倒在地。
渔人在地上哭闹道,“带我去,带我去……”
“疯子?”青年嫌恶地走了。
……
刘子骥死之前在家中嚎啕大哭,他大闹三天,要见太守,又要找桃花源。家中人嫌恶地离开了。
“吾辈皆为乌鸦!”刘子骥大笑道。
太守居然真的来见他,刘子骥坐在官兵之中,大笑。
“先生何故至此?”
刘子骥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如人之畏鬼。”
“先生遇鬼?”
“不,是鬼遇我辈!”刘子骥大笑,又说道,“不不不,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太守皱眉。
刘子骥又问,“至暴秦起,兵戈可有休过?”
太守反问道,“至暴秦前,兵戈可有休过?”
刘子骥默然,又问,“如今可有人之一属?”
“你我不皆是人?”
刘子骥大哭而亡,
“鸦鸣之国。”
……
后来再无人问津桃花源。
至东晋起,兵戈未曾休过。
完。
附上原文:
桃花源记
魏晋:陶渊明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