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癌末期的符咒师傅
第一卷 英雄祭坛
第一章 通往坟墓的地下铁
梦里总是能迈开腿轻易步上云端。郑喧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中,如此想着。
早高峰的车厢里,总是如坟场般安静又腐臭。幸好有了禁止饮食的规定,少了那些肆无忌惮为白煮鸡蛋剥壳的白领女孩。
郑喧在心里诅咒着早晨,诅咒着城市,诅咒着交通,诅咒着用整个后背霸占扶手的男人,诅咒着某个洒满劣质香水的女人,诅咒着那个用手机看网络小说不时傻笑的青年,诅咒着那个背着占据极大空间的书包的学生……总之,他用仅仅浅睡了4个小时的精神,无声诅咒着。
人生是通往坟墓的列车?那么通往工作的地下铁呢?或许原本就是在坟墓里穿梭吧。
刷了刷手机里的聊天群,却只有昨晚晚安道别的刷屏,以及某某晒出的亲子豪华海外游照片。郑喧想发点句子,宣泄下心头的烦闷。累觉不爱?这个词不错。可是,爱过什么了呢?
郑喧感觉自己又歪楼偏题了,但究竟自己爱过什么了吗?似乎还是爱过的,比如眼前的地铁。
那是一段年幼的黑历史。在小学教室中,郑喧与同学们一起认真听着年轻班主任的瞎扯胡吹。班主任说,以后会有一种速度很快的火车,将在地面下行驶;这种火车的站台在地下,不会堵车,没有红绿灯,每五分钟就会有一班不用等车……10岁的郑喧从座位上跳起,兴奋地喊着“太好了”。在老师与同学们好奇与平静的目光中,郑喧希望地下的火车能够飞速驶来将自己接走……这段黑历史,似乎没有人还记得了吧。
似乎,那时候的人,都已经不在身边了,互相也都不记得了吧。名字,长相,那是早已经被自己抹去了的记忆。
32岁了啊。在一家没有出息的网络公司中,当着没有出息的项目经理,自己究竟还要如此生活多久?
上班的路程需要1个多小时,上班的时间需要15个小时甚至更久。郑喧已经不太记得阳光的感觉,在地下来回穿梭城市的这一端与那一端,印象中天总是黑的,早晨是天黑,深夜是天黑。
郑喧天天渴求着世界末日,或者世界大战也行。在被老板责问的时候这样想着,在被客户刁难的时候这样想着,在程序员与设计师抱怨的时候这样想着,在女友甩脸色的时候这样想着。最好有灾难,最好有战乱,如此他便可以站出来……站出来拼一把。
至少比现在的日子,更好吧?
所以郑喧唯一所能做的、对现实的挣扎努力,是收集世界末日的网络小说,在网上买些末日能够用得到的小工具。专业户外生存的刀具、弓弩、绳索、帐篷……在他的收入所能允许的范围内。但他一次也没有用得上,或者说连野营与野炊都是奢侈的想象。世界末日的预言早已过去十多年,第三次世界大战总是推迟时间表,郑喧的生命却在浑噩中消耗。
唯独想象,是郑喧仅剩下的生命意义。
学生时代,郑喧一直为自己的想象力骄傲,所以毕业时选择了一家具备广告经营范围的网络公司。职业的广告创意师,在那个年代是时髦的。郑喧看到一个个不怎么样的创意,在地铁的广告橱窗中展示,总认为自己也能挣到那份钱。
客户说,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大气。老板说,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大气。
设计师说,不改了,你是项目经理,你去沟通。程序员说,不改了,你是项目经理,你去沟通。
郑喧每次接单,都满怀信心,从珠宝行业、红酒行业、餐饮行业到橄榄油行业、环保科技行业,他总是会先尽力展现出自己想象中的唯美创意。随后,便是迎接现实。
客户说,这就是你们公司的实力吗。老板说,这就是你的能力吗。
每次接单,每个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但郑喧总是收集一个又一个怪胎。
最后一个创意,似乎也是地铁吧。郑喧在拥挤的车厢里,回想着那个最终夭折的项目。
在末班地铁的车厢里,一半蓝光冷色调,一对对热恋中的男女在拥吻;一半黄光暖色调,一对对白发老夫妻端坐在椅子上没有言语。列车向前,不停摇晃。到了站台,列车在报站声中打开一侧的门,一对对白发老夫妻携手颤颤巍巍下了车,而热恋中的男女紧随着面无表情地走向暖色调的区域,端坐在椅子上,不再有言语。新的恋人上车,站立,拥吻。列车复又开动。
这是一个简短的视频广告。产品,似乎是灯具。
但灯具公司显然不打算租用一个地铁车厢来拍摄这个广告。群众演员的预算也始终没有被通过。最后泛着蓝光与黄光的灯管,是郑喧能够得到的唯一广告道具。
这是最后一次创意。郑喧当时是这样决绝地想的。然后便是长达数年的无所作为。从公司的一枚新人熬成了元老。
设计师走了几波,程序员走了几波,唯独郑喧这个项目经理还在。团队,这是个可笑的幻想,从来不会在底层的、边缘的、没有前景的公司中存在。
正在吐槽的郑喧,被地铁的紧急刹车打断了。
铁轨与车轮间发出刺耳尖叫,整个车厢的人都被推向了车厢前部,复又被惯性拉回。拥挤得没有空隙的人群,减少了刹车带来的伤害,只有郑喧的第四根肋骨被栏杆狠狠撞击了一把。
列车广播在几分钟后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有人跳轨了。
车厢里人群都在庆幸不会耽搁太久,转而又都开始抱怨温度的升高与空气的糟糕。
没有人高喊,是否有人受伤,是否有人需要帮助之类的话。郑喧曾经辛苦参加培训,获得的心肺复苏急救技能证书,似乎又一次无法实践了。
走下列车的时候,郑喧没有看到尸体或者围观的人群。
看来,没有人需要英雄啊。郑喧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