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滇缅之行(一)

纸最终还是没能包住火,我跟申尚风在一起的事还是被人知道了,据说是因为我在下班后坐上申尚风的车和他一起走,次数多了,被人发现,有人还看到我跟他一起在公寓小区门口下车、上楼。林枫跟我提起这些时,我羞涩、惭愧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事实貌似是已经被证明了,奇怪的是风言风语反而少了,我想起尚风集团那条不成文的规则,这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董事长带头破坏规则,大家都默默等着看最后的处理结果?

“林姐,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也给不了建议你。”她脸上满是焦虑,“你跟申总......在一起多久了?”

“去年十月,季度会之后的,第一次。”

“哎,到底还是没能避免啊。”她叹了一口气。

“我要辞职吗?”

“为什么要辞职?”

“尚风集团不是不赞成员工间恋爱吗?”我搬出了盘旋在脑里的这句话。

“那还是其次。”她伸出右手轻拍了一下我的右肩,“你喜欢申总吗?一个比你大二十一岁的男人?”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是不知道的,林枫直接抛出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我跟申尚风在一起不是源于交易吗?

“无论你喜不喜欢,我觉得你都可以认真想一下,你最后能得到些什么,他是否喜欢你。”林枫在我肩上又拍了两下,“这是我作为一个比你大的姐姐真心想跟你说的话,你自己考虑清楚。”

“嗯,谢谢。”

“你不能辞职啊,”她指了指胸前的滚圆肚子,“离预产期还有二十七天,我下周就要请假回去了,总办不能没有人在啊。”

我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给她添麻烦,“对不起了,这个时候还要你担心。”

“没事。”她笑了笑。


“Mary姐!”我刚踏出三十楼电梯门,漂亮的前台文员便抛来甜甜的一声。

“文文,干嘛要我叫我Mary姐?”我假装不知原因地问了一句。

“因为......因为你就是Mary姐啊!”

“叫我姐,显得我老了。”我抱怨似的地嘟囔了一句。

“那我该叫您什么好呢?”她睁着圆眼,看着我问到。

“Mary就好。”

“好哟,Mary姐!”

“不是说叫Mary吗?”我又抱怨似的说了一句。

“好的。您寄快递?”

“对的。有申总、或我的快递吗?”

“有申总的!”她离开座位,转身往身后的一堆快递里翻找,“有申总的5个文件,林姐的2个包裹。”

“林姐的包裹是什么来的?重吗?”

“有点重,应该是网购的东西。”

“好,我知道了。你把申总的文件给我,林姐的东西我跟她说一下。这三个快递,寄出后记得把单号发我!”

“好的。”

“对了,Mary姐!”

“嗯?”我刚要踏入三十楼大门的脚停住了,转身看着前台文员。

“以后要寄快递可以叫我上去拿的!”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了八颗牙齿,笑得很甜,那个笑容是每次在三十楼前台接见来访人员时都会看到的。

“好的,有需要时就要麻烦你帮忙了。”说完,转身走入大门。申尚风又要计划去云南,我这一趟下来三十楼要去四个部门借用资料,借用资料是提前走审批流程约好的,要是迟到了怕会是更被拿来说事了。

回到三十楼前厅等电梯上三十一楼时,我已被二十三个人叫了Mary姐,这些人中有比我年纪小的,更多的是比我大的、而且是进到尚风集团比我早很多的人。我像演戏一样重复着跟前台文员沟通时的惊讶,“您怎么叫我Mary姐啊?”“叫我Mary就好!”“叫Mary姐显得我很老的样子......”他们笑着回复会重新叫回我Mary,但转口就加上了一个“姐”,我假装不知所措地询问原因,可他们都闭口不谈,看破不说破,似乎大家都在践行着这条独善其身的职场修养。

林枫休假的第一周我就感觉自己忙了不少,以前由她负责代参加的会议由我去参加了,由她编制或管理的文件交由我了,甚至连由她负责接待的人员都转由我去接待了。她没休假前,八点半下班是我的常态,她休假了,十点下班变成了我的常态。张彬、余彤彤每次下班几乎都来敲敲总办办公室的玻璃门,“需要我帮忙的吗?”“早点回去呀!”在我表达了感谢之后,他们留下一声歉意或叹气后,才会离去。

有次领着三个到访客户参观完尚风集团总部后,安排午餐,午餐是安排在楼下的滇菜馆包厢的,午宴还没正式开始,我就怯了。对方一行是三个中年男人,刚在包厢坐下,领头的便问我要拿酒,他是一个秃顶的矮壮男人,身型不佳面相却还算和善,我笑着回应着“好”时从他戴着黑框眼镜下的眼中感觉到了一瞥不怀好意,出去拿酒期间,电话催促张彬下来帮我参与接待。我不能让菜馆负责人过来帮我,我还不够资格,我是这么认为的,段宏文靠不上的了,我想到了与我同为助理的张彬。

张彬从包厢门口进到时我已灌了三杯白酒下肚,三个人,一人敬酒一杯,这是他们当场定下的规矩,我不能不喝。浓烈的酒精味在喉咙、口腔中干烧着,我瞪着眼,看着门口的张彬。

“李总海量啊!我不能比,这位是我们张成功张总的助理,张彬......”我转过身,举着酒杯向带怒气盯着张彬的三人解释。

“李总好,各位中午好呀!我是张彬......”

“怎么就叫多个人过来呢?酒都不够喝呀......你要是不想喝,那咱就不喝呗。”姓李的带头人故意用抱怨语气看着我说,我笑着脸不语,“你是张成功的人?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他最近怎么样?”

他将目光转向坐下来自行倒酒的张彬。

“我是张总的助理,他最近挺好的,承蒙您牵挂了。”张彬往自己杯中倒了满满一杯,“我不请自来,这杯我自惩。”他一饮而干后又一人敬了一杯才算是为他的“不请自来”争取到了原谅。

午宴结束,我跟张彬拖着晕晕乎乎的身体按下了三十一楼的电梯键。我打趣他的酒量比我好不了多少,他红着脸转过头去。“你别生气啊,我不该开这个玩笑的。这次多谢你了。”我说道。

“你不用谢我,这次下来我是得到张总的允许的。”

“嗯,也谢谢张总了。”

“你要谢他的话就亲自去谢啦!我不接这个转交谢意的工作哈!”他转过头来,“其实倒是我不明白,申总怎么还让你出去负责接待。”

“这不很正常嘛,林枫姐休假,只能我顶硬上啊!”顶硬上啊是用粤语说的。

“不太正常。”他说道。

我笑了,不语。他也没说话。三十一楼到了,我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办公室,我走入总办办公室,一头趴在了桌面。


申尚风告诉我,要我一起过去云南是在林枫休假后的第四周,我还以为这次云南行要暂停了,因为准备好资料后,迟迟不见他回复具体出发的日期。林枫已产下了二胎女儿,她一胎是儿子,相隔了五年,医生说她是半个高龄产妇,出现了胎盘前置,可总算也断过了危险,母女平安。我抱着鲜花、和申尚风交代买的礼物、自己买的礼物,和刘琳、余彤彤一起去医院探望。我第一次见到了林枫的先生,林枫跟我说过他是个IT男,带着七岁的儿子,他的父母,还有林枫的母亲围坐在林枫的休养房中。躺在床上虚弱修养中的林枫,面带坐立不安后惊喜的林枫一家,我不由想到了待我生产后会有谁围坐我身边,我会为谁接下生儿生女这个危险的重担。

“我也要一起过去云南吗?”我又确认般问了一遍。带着我一起去云南,这是要我明目张胆地承认我是你的秘书兼情人吗?据我所知,哪怕是林枫,申尚风到云南出差时也没带她去过几次,“云南那边是我也说不清楚的生意局”,林枫曾跟我说过。

“对!你买机票吧,上午的。”他伸过来的手落在了我的肩,这个动作还不算暧昧,我没有躲闪。

“我也去的话,总办办公室就没有人在了。”

“没事的。”他拉来旁边的一张办公椅,坐了下来,“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云南?”

我躲开了他伸向脖子的手,这是个带着暧昧的动作,林枫休假后,每次他走进总办办公室,或者我走进他办公室,只有我们俩共处一处时,我总觉得门外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看。幸好办公室是用透明玻璃隔开的,也正是办公室用透明玻璃隔开的,我不能跟他有暧昧动作。

“我都可以的。”

“那就这么定了,一起去?”

“好,我买机票。”

“我今晚不去你那边了,后天早上在你楼下等你,一起去机场。”

“好。”我说道。我已习惯了他爱来就来,随想随来的做法了,公寓是他的,这场交易的主导权也在他,我还是没能为这关系强硬一次,跟他摊牌,质问他为何能对公司流传着关于他和我的风言风语不闻不问。我想逃离,可我好像没有勇气,我知道心中有着留恋,却不知道是留恋交欢后的欢愉,还是交易后的获得,不知道留恋哪一个多一点。

从德宏芒机场出来,叶师傅向出口处一个全身黑色的男子招手,男子领着我们走到一辆黑色SUV车,安顿好行李,在车外跟叶师傅交代了几句,叶师傅坐到驾驶位上,车开动了,男子在后视镜里对着车子挥手。男子叫李哥,经叶师傅相互介绍后,他看了叶师傅一眼,叫了我一声“上官小姐”。

从机场出来已过六点,无暇欣赏路上的风景,坐上车不到半个钟,我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股不可压制的力量由下往上冲涌,瞬间就把两腮鼓满,我捂着嘴巴,一脸着急又可怜地看着申尚风,他在慌乱中把一个红色塑料袋撑开一个口子,我对着口子,“哇”肚里的食物、酸水一股脑儿吐出来,喉咙一阵阵辣生生的感觉,脑门都冒出汗来了,申尚风在擦拭我嘴巴边上的残留,他把袋子绑了个结,叶师傅把后窗降下了半个,呕吐物的酸臭味散去了些,我头靠着申尚风,总算感觉有点舒服。

“好点了没?”申尚风说到。

“嗯。”我闭着眼,喉咙吐出一个字。

“很好就到酒店了。”

“嗯。”

车停下时,我也醒了,车停在酒店门口,这家酒店是尚风集团的产业,不远处就是瑞丽一个大型珠宝城,从深圳出发前叶师傅跟我说“不用定酒店了,已安排好”。

“我今晚约了朋友,你留在酒店休息,想吃什么就跟前台说。”申尚风说道。

我把口中的开水吞下肚里,“我不能过去吗?跟你一起过去?”你都把我带到云南了,还不能让我见一下你的朋友?

“你没事了?”

“我没事。”我说道,“喝杯热水就好。”

“那些都是老朋友,我们要喝酒的。”

“我能喝酒。”

“你确定?我不会帮你挡酒的。”

“嗯,没事的。”我看着他的眼说,我想去看看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们都是些会玩的老朋友,没什么特别的。”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去的。”我说道。

“我为什么要介意?你记住两点,第一,我不会帮你挡酒;第二,你要是受不了,到时就先回来。”

“嗯。”我看到他眼中的一丝担忧。

车子从酒店出发半个钟左右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了不知多久,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下了车,才看清一个被郁郁葱葱的藤蔓包围着的大门,有一个身穿迷彩服,头戴耳机的男子站在门旁,门口停车场停着十几辆车。

“申总好。”门口的迷彩服男子对着申尚风一鞠躬,又往我看,“这位是?”

“我女朋友。”申尚风说道。

“女朋友”三个字被我听在耳里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女朋友”三个字跟别人描述我跟他的关系。

“好的,明白。”男子对着耳机说了一句,大门慢慢地开了。

“这是我们的老地方。”申尚风说道。

刚踏进大门,一个穿着傣族服装的女子走上来,领着我们走。我没看清女子的脸,倒是被一路上院子的一处处景点吸引住了,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砖石铺就的路面,青青的翠竹,考究的影壁,被灯光装饰着的小喷泉,养着鱼的小池......这是一个别致的庭院,心想着这个院子的主人该是个怎样优雅别致的人。

“这院子挺雅致的。”我说道。

“这是我们会所,我们老朋友聚会的地方。”申尚风说道。

“会所?”我对这个词有着不好的想象,我没敢让申尚风看到眼中的不安,没敢看他。

“张总他们就在前面。”领路女子说道。

“哈哈哈”的朗朗男人笑声从屋中传出,这是一群男人的笑声。我偷偷瞄了申尚风一眼,他在女子伸手指引下走了进去。

“哈哈哈,小申,你这次迟到了,要罚酒!”一个光着头,套着红色长袖上衣,腆着肚腩的男子笑着说。申尚风移开身,我才看清男子的全貌,他脸上堆着弥勒佛一样的笑,稀疏灰白的眉毛垂在眼边,眼睛笑成一条线,挂着四层下巴,饱满宽硕的耳垂,要是他换上袒胸露乳的袈裟,大肚子再大一点,在寺庙里坐着,一定会有很多人把他当成真正的弥勒在世供着、去膜拜。

“这位是......”我知道他在说我,笑成一条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我女朋友小薇,也是我秘书。”申尚风说道,脸转向了我,我盯了他一眼,难道不先是秘书才是女朋友吗,“这是张总,我们都叫佛爷。”

“佛爷您好,我是小薇。”我微曲着腿,低着半个头,笑着跟佛爷说,他这名字起得可真般配。

“你好啊,小薇。”佛爷把脸有移到申尚风,“这么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小申你说,你迟到了是不是被女朋友耽搁了呀!哈哈哈......”

“哈哈,是的呀!看来是瞒不过佛爷了,待会我自罚!”

“哈哈哈,我就说嘛!酒肯定是要喝的,我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女朋友就更缠住你不放啦!哈哈......”

看来佛爷不吃斋,佛爷的笑声里满是荤腥。我低着头,配合地挤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瞄了申尚风一眼,他眼睛刚好对上了,笑了一下。佛爷应该是看到了我们俩的这一对眼,笑得更大声荤腥了。他说得没错,申尚风迟到是被我耽搁的,他等我睡了一觉,喝了两杯热水,吃了碗米线,还补了个妆。

屋里除了佛爷外,还有八个人,七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叫金姐,和她丈夫李哥从香港过来的,申尚风跟我第一个介绍她,她从我身上扫过鄙视冷冰的一眼,李哥戴着金边框眼睛,身材高挑精壮,申尚风第二个介绍了他。六个男人中有姓陈的局长,台湾来的王哥,北京的陈总,上海的郭老,缅甸的游哥,昆明的姜钰姜哥。姜钰剃着寸头,沙哑的烟嗓,深灰色的短袖T桖前挂着一尊深绿色的弥勒佛像,“欢迎来到瑞丽”,他用沙哑的烟嗓说道,伸出右手,眼里满是狡黠,不知是藏不住、还是故意不藏住。申尚风一一介绍人时,其他人都仅仅是微微一笑或点头,姜钰说话了,还加了一个握手礼,“谢谢姜哥”,我赶紧把手握过去。

十一个人上了十四道菜两道汤,除了牛撒苤、鬼鸡、火烧乳猪、鸡枞、蜂蛹、酸帕菜这些瑞丽菜或云南菜外,还有四个菜一个汤跟鹿有关,穿着傣族服装的两个女服务员每上一个菜就报一次菜名,鹿茸、鹿鞭、鹿肉、鹿心、鹿血都有上来了,我爸以前有买过干鹿茸给我奶奶、我妈熬汤喝,这都是些大补的东西,每上一份菜,佛爷都跟在座的人说一声要大快朵颐。

“今天新鲜宰的。”佛爷说道。

“梅花鹿还是马鹿呀?”郭老放下烟斗,看着碗中的鹿茸汤问道。

“都不是,你再猜猜!”佛爷一脸得意地说。

“除了这两种鹿,还有什么鹿能这么吃。”北京的陈总这句话是问句,但他的语气一点都没询问的意思,他是在引话。

“当然有!我这鹿可是野生的!”

“是豚鹿吗?”游哥说了一句。

“对啦!”佛爷一脸兴奋地说道,“也就你跟姜钰能猜到啦!”

“豚鹿?没听说过。”金姐的港式普通话痕迹很明显。

“这在我们云南、缅甸都有,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姜钰说道。

“哦。”

“金姐跟小薇要多吃点,美容养颜!”佛爷笑着说,“我们男人也要多吃点,强筋壮阳!”

女服务员听到后,又往我们碗里盛汤或夹肉。我的碗里装着第二碗鹿茸汤,胃里装着云南小锅酒,北京二锅头,金门高粱酒,意大利红酒。饭前申尚风要为他的迟到自罚喝酒,佛爷喜欢喝小锅酒,申尚风喝了三杯来表达歉意,我被怂恿着也喝了三杯,第一杯凑近嘴巴,一股混合着中药味的酒气直扑鼻,申尚风二话不说喝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下肚。吃着饭,聊着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因我是最小辈、年纪最小的,要给申尚风除外的在座的各人都各敬酒一杯,喝酒是需要理由,理由是可以胡诌的,我肚里已装进不少因各种理由和大家一起举杯的酒。

“小申你可不能拦着啊!”佛爷笑着说道。

“我听佛爷的,不拦。”申尚风也笑着说道。

申尚风的话应该是来真的,来之前他已给我做了心理准备,吃了米线做了物理准备。佛爷安排的招待做得很周到,给不同地方的人都准备了他喜欢喝的酒,我的每一杯敬酒也得按照他们各人喜欢喝的酒来配合。第九杯是敬姜钰的,他坐在我左边,我右边是申尚风,申尚风右边是佛爷,从佛爷开始,按座位顺序敬了一圈。

跟姜钰喝的是小锅酒,碰了杯后,我一口把一杯灌下喉。

“小薇酒量不错!”佛爷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意。

“佛爷您才是海量!”我说了一句,坐了下来。申尚风的左手在后腰间拍了两下,我知道他在问我还好不好,借着跟佛爷客套期间,跟他挤了一个笑、点头,表示我还好。

我喝了一口碗中的鹿茸汤,放下一边了,夹了一块鸡枞放进口中嚼着,把桌面的一杯茶给喝完了。我只觉头昏昏蒙蒙的,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靥,让它保持在一定的扩展程度,别人不认真看的话应该还看不出它的僵硬虚假。不知道还能克制多久,要真全醉了,我就会疯疯嗲嗲地大笑了。

“香港保利拍卖的那块帝王绿最终是卖出多少呀?”北京的陈总问了一句。

“3999。”金姐说道。

“那也不少啦,翻了好几倍了!”

“其实还能更高些。”李哥说了一句,“那块帝王绿其实背后是新加坡藏家买的。”

两个多月前,春季拍卖会上有块帝王绿被喊到4500多万,据说最后一位喊价的是香港有名的珠宝鉴定大家和收藏家,没过几天他出来辟谣说最后喊价的不是他,是媒体在炒作,那块帝王绿最终是谁买走的,媒体可给不了答案,那块帝王绿最终有没有被买走,好像也不太重要,那块帝王绿的拍卖新闻倒是让翡翠在拍卖会上站稳了脚跟。更重要的是,那块帝王绿是从尚风集团流到市场的,尚风集团的股票涨了,那次拍卖,我才更加明白,为何尚风集团要选择在香港挂牌,香港人爱玉,澳门人爱玉,台湾人爱玉,华人也爱玉,应该说有中国血统的人,难免都爱玉、爱翡翠。

“你们后天都来缅甸吗?”游哥问道。他们已经换了话题了。

“我不去,在云南还有其他安排。”郭老说道。

“我不去,我老公去。”金姐说了一句。

“我倒是很想去呀!可如今这身体折腾不了了!”佛爷说道,“游哥、姜钰,就拜托你们两个给我的朋友安排好了!”

“佛爷哪里的话!”姜钰说道。

“应该的。”游哥说了一句。

服务员托着透明的玻璃瓶进来,玻璃瓶是红色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把喉咙的呕咳忍了回去。

“这是什么呀?”金姐稍微掩着鼻说道。

“鹿血酒!李哥喝过之后你就知道你会很喜欢它了!”佛爷说道。

金姐看了李哥一眼,移开了掩在鼻上的手指。

服务员用新的透明杯子,一人倒了一杯。房间里的血腥味更浓烈了,我碰了一下申尚风,他转过头来,我对着他邹了一下眉。

“你还好吧?”申尚风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嗯。”

“那就好。”他把头移开了,看着佛爷,大家都看着佛爷,因为佛爷在说话了。

“来,饭后半小时喝效果最好。”佛爷举着酒杯,大家跟他一样举着酒杯,透明玻璃杯中是深红色的浓稠浆液。

凑近鼻子,我才闻清楚兑血的酒是二锅头,饭桌上才吃过鹿血炒饭,这只鹿的血是都要被我们吃进肚里,脑子混混沌沌地想着,血腥味、酒精味已充斥着整个口腔,我吞了下去,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服务员又往透明玻璃里倒了一杯鹿血酒。

“喝了之后,最好不要吃别的什么,喝别的啦,对吸收不好。”佛爷笑着说,嘴角挂着一丝鲜红。

我把嘴里含着的茶挤下喉咙里,口腔里还是有一股血腥味。

“接下来,大家要喝多少,就自己随意吧!”佛爷说道,“不要怕喝醉了,会所里有的是房间,当然,也会有女人的......哈哈哈,这句话金姐跟小薇就当没听到哈!”

我笑了,看了一眼金姐,发现她也在看我,我们看着对方的脸,笑了一下。

“佛爷那可不行呀,我都听见了,可不能装作没听到,要不您再赏脸跟我喝一杯,那我就啥都没听到!”金姐笑嘻嘻跟佛爷说,手里拿着第二杯鹿血酒,我惊讶她居然能这么快就接受了这股味道。

“好!好!好!”佛爷笑着,整个脸都红彤彤的。

看着他们俩一饮而干,我能拿着酒杯,笑嘻嘻地也走到佛爷身边,“佛爷,那您也得赏脸跟我再喝一杯!”

坐回座位,放下酒杯后,我又喝了一口茶。茶是申尚风让服务员帮我倒的,他的左手在桌下扣着我的右手,五根手指穿过我的指缝间,我们的手在桌下的阴暗里纠缠不清着,我终于找到申尚风的眼睛,我发觉他的脸开始模糊不清了,我感觉自己在笑,突然听清楚我的笑声开始变得疯疯嗲嗲了。

“我上个洗手间。”我挣开申尚风在桌下纠缠的手,站了起来。包间洗手间已有人,我走出包间门,一阵风吹来阵阵凉意。

“洗手间在哪里?”我跟门口的服务员问道。

“要走点路,我带你去。”她走上来扶住我的手臂,“小姐您没喝醉吧。”

“没。”

我把服务员关在洗手间门外,她敲着门喊着,“小姐,记得别锁门哈!要醉了的话也方便我进去扶您出来!”

我把门锁上了,胸口闷得难受,口腔里还是血腥的味道,喉咙在干呕,又呕不出来。怎么办,我明显感觉脑子里的转速变慢,我只感觉手指被伸进了口腔中,伸到了喉咙边处,腹中的翻江倒海顿时涌上了喉咙,对着马桶,哇---的一声,血腥味、酒精味、酸臭味一股股穿过喉咙,穿过口腔。

我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蹲式马桶堆着呕吐物和纸巾,按了一下水箱,哗啦啦的水声,我又按了一下。服务员还在门外拍着门喊着。

“我没事!”我喊了一句,松开裤子剩下的一个纽扣,还有一个纽扣被我前两次上洗手间时松开了。“我上个厕所就出来。”我扶着墙壁蹲了下去。

在洗手间门口,对着水龙头漱了漱口,好想洗个脸,可今天化了妆,我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扶着服务员,她领着我往回走。

“现在几点了?”

“小姐,现在快一点了,12点50分左右。”

“好。谢谢啊。”

“小姐,您客气了。您刚在洗手间里有十几分钟了,您好点了吗?”

“好点了。”

刚进到包厢门,便听到佛爷的声音在嚷嚷。“小薇,你回来啦!哎呀,我这年纪大了,熬不动了......一到点了就忍不住打瞌睡......我就不留你们啦......哎呀,不对,我就不陪你们啦,你们要继续玩的话,那边还有K房......那个芳芳,你等会带客人们去一下......哦,你们要住下的话,跟芳芳说......你们应该都住下的吧......”

我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已听出佛爷喝醉了,喝醉了的佛爷还在给我们安排着下一场安排。

“佛爷,我们今晚就不住这边了。”申尚风说道。

我走到申尚风身边,走到我的座位处,拽着申尚风的手站着,佛爷在站着说话,申尚风也在站着。

“哦......这样”佛爷像是刚看到回到座位边的我,“小薇,你没喝醉吧!没事吧......”

“我没醉,没事呢,谢谢佛爷。”我听到自己的笑声,还好,笑声没有疯嗲。

“佛爷,我们今晚也不住这边......”金姐的声音响起,佛爷的视线移开了。

“小薇小姐,要喝杯热水吗?”

我往左边看,姜钰正往我的茶杯里倒白开水。“谢谢姜哥。”开水是温的,我吞下了一杯,“我还想再喝一杯。”姜钰又往我杯里倒满。

“佛爷,那我们先回去了。”申尚风说道。

“好,好,记得今晚好好对小薇......”佛爷的笑声响起。

申尚风领着我走出包厢门,把我挽进他的手臂中,走进兜兜转转的巷子里。

“你刚去洗手间有二十分钟了,怎么了?”

“我吐了......吐出来了,闷着难受。”

“现在好的没?”

“嗯。”

我感觉他在我头上吻了一下。

“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你表现得很好。”

我听到自己疯疯嗲嗲的笑声,脚软了下去,整个身体沉了下去。我感觉到他把我抱了起来,耳边零散响着叶师傅问他要不要让他帮忙,他拒绝了叶师傅帮忙的对话,我在他抱里睡着了。

醒来时已躺在酒店的床上,下来床才发觉身上已换了睡裙,抖着被酒精熏过的腿走去洗手间......重新躺回床上时,感觉到申尚风在漆黑里侧着身,他的手隔着睡裙在我身上抚摸着。

“我把你吵醒了?”

“你醒了我就醒了......我就没睡着。”

“你帮我卸妆的?”我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才看清脸上的妆被卸去了。

“嗯,衣服也是我换的。”他把内裤也换了。

“我睡得这么死吗?”他的手已伸进去,贴着皮肤,在揉捏我的乳房,“我累了......”

“你知道鹿血酒有什么作用吗?”他的喘息声已凑到了我的耳边。

“不知道......我忘了。”我当然知道,佛爷在桌上都说了,还有鹿茸、鹿鞭,它们对男人起着差不多的作用。

“那我告诉你,它们会让我特别特别想要你......”

“我累了......”

“你好不容易才睡醒......”

累了是真的,可身上欲望的燥热也是真的,闭着眼感受着黑夜里跟他舌唇、跟他身体的纠缠,还有一声声暧昧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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