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自不待言，时间将平等地掀翻每一个人，一如御者将老马打倒在路旁。然而那打法又极端安静，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的被打。”村上春树如是说。

三十六岁的银行客户经理文森不经不觉已入行十二年，一轮十二生肖过后，又是一个他的本命年。十二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文森当年作为入职新人的那份冲劲，那份憧憬，如今似已荡然无存。确实，无论是不断后移的发际线、孩子的叛逆举动还是工作的升迁无望，都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上进青年。中年危机----这个词语不知打何时起老是在他心底里盘旋。诚然，客户经理这份薪水还是很可观的，文森还算对得起东家，向来都尽职尽责，善于交际让他的工作如鱼得水。可惜文森却从没得过升迁，或是他不思进取，或是他安于现状，抑或该慨叹时也命也？也罢，反正现在他像已渐接受现实。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一只徒劳奔命的瘦马，且渐渐老去，什么时候被一杖打倒似乎也不会太惊讶。

对于股民们，午间最好的放松方式莫过于聚在证券专柜看着股市走势高谈阔论。

文森也有炒股，每每有“股神”在此指点江山，文森都会凑近听听，偶然也发表两句。但最近他没半点想搭话的兴致。他瞟了瞟自己持有股票的行情，脸色刷地一下铁青默默地离开了。

文森百无聊赖在绿化带散步。忽然手机响起，是超级VIP王总。文森很厌恶在休息时间接待客户，但毕竟是王总，怠慢不得，于是生生地往铁青的脸上硬挂上勉强的笑容，接了电话。

“嘿，王总你好，吃饭了没？”

“闲话休说，时间紧迫。下午三点找你办事，你得在。”

“决无问题！”

“另我现手头有300万闲钱，时间紧迫，下午做理财。”

“荣幸之至！”

“时间紧迫，无事便挂。”

“OK，再……”

“嘟------”

文森打算说“再见”但“见”字还没出口，王总已经啪地挂了电话。文森一时像吃了苍蝇的呆鸡木然站着。每每听到王总那口头禅“时间紧迫”时，文森的胃部就开始泛酸，有钱人说话就是牛。可毕竟有三百万理财哦，再多的胃酸文森也能咽回肚子里。

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文森打算逛过对街朋友开的茶庄品上一口红茶，而就在途中遇到他初中同学人称“万事通”的杜殊。

杜殊自小就无心向学，抽烟打架，初中就辍学混社会，其实就是当小混混，但听说后来与一些大人物扯上点关系，搞到不少好门路，现在开了一间财务抵押公司，貌似风生水起。

“嘿，老同学！又见面了！”

“嗯啊。”文森本不太想搭理杜殊，他俩初中时还算要好，但辍学后就没联系，直到文森做了银行客户经理，杜殊有事相求时才想起文森。这倒没有什么，一场同学本也应相互帮助。但慢慢接触多了，文森就发现杜殊此人很多违法的事都敢碰，没什么底线，因此也开始提防他。

“老同学，最近有什么大计可以提携一下我啊？”杜殊痞里痞气地问。

“开什么国际玩笑，万事通杜同学出名门路多，还需我提携？”

“XX股票可以关注一下，那公司的董事长前一阵子向我老大透露收购计划。。。。。。”

“得得”文森听着无名业火顿生。“你上次说XX公司有什么内幕信息，我是鬼迷眼瞎，头脑发热才重仓押宝，岂料连续五个跌停最后停牌了，被迫割肉亏了12万！”

看着激动的文森，杜殊反而扯开笑脸：“呵呵，股市如赌场，可不能全怪我嘛。得得，咱两兄弟不谈股票，我这还真有好门路给你。”说罢杜殊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份合同样的文件。

“保险理财，年息9厘，保本保利，投资国级项目，大型担保公司承保，大可放心。” 杜殊神秘兮兮地把合同递给文森。

文森瞄了眼合同上有“保函”二字。

“这真的是好项目才推介给你的，老同学，我已跟许多大银行合作发售了，只要推销出去，合同一签，钱一到帐，马上给你4厘的提成，是马上！” 杜殊说。

“飞单我绝不干。”

“什么飞单单飞的，4厘啊，100万就有4万，300万就有12万！事成立马转帐！”

“300万？12万？”文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原地愣站了几秒。

杜殊见文森似乎有点心思就顺水推舟，硬把一牛皮袋保函塞给文森。没等文森反应过来，杜殊扭头就钻进他刚买的二手锐致并打火，车身喷有烘烘烈火的图案。“老同学，等你好消息。”杜殊探出车窗说完一溜烟地开车跑了。那车改装过的引擎发出像战斗机一样巨大的轰鸣声，驶出一公里外仍可清晰听到。

等文森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拽着的牛皮袋，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会做飞单呢？不会的，开玩笑，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客户经理，受过高等教育的好人。。。。。。文森边想边过向朋友茶庄的方向走，心事重重地过马路，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在路中央。

就在这时，一辆高速行驶的面包车结结实实地撞向了文森。。。。。。

第二幕

文森醒来时躺在绿化带的草地上，除了有点口干他似乎没受什么伤。他一看手表，天啊，已经下午三点！他赶忙起身往办公室跑。

回到办公室王总一脸愠色坐着，文森一面道歉一边擦汗喘气。

“死去哪？明明说好三点，时间紧迫，再晚一分钟我要你好看！”

“对不起，王总。”

“时间紧迫，我那300万买什么理财？”

“我去查查，马上安排！”

“怎么不提早安排？时间紧迫，限你三分钟！”

“是是，就去。”文森发疯似的打开电脑查询理财信息，斗大的汗珠子布满额头，喉咙里干得像皮革一样，肚子里的胃酸正在翻江倒海。不知怎的，无论他怎样操作都查不到任何理财信息，电脑屏幕空白一片。他瞟了眼王总，王总看着腕上的劳力士似在计时，神情如古代刑场监斩官盯着高香等说那句“时辰已到”一样。文森对着白茫茫的电脑屏幕几乎要哭出来，但仍要强作微笑对着王总。怎么办？就在文森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瞄到手中一直拽着的牛皮袋。。。。。。

“王总，这个好理财可谓专为你而设，年息9厘，保本保利，投资国级项目，大型担保公司承保，绝可放心。”说着文森从牛皮袋中取出编号0008的保函合同。

“保本9厘？”

“对对，是内部特供，只针对像王总这样有身份地位的VIP才有，其他人想都别想。”

“好，时间紧迫，就买这个。”

“行行，王总，这是合同，请过目。”

“不看了，时间紧迫，签名就行了，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于是文森就带着王总到了柜台把300万给转走了。其后王总又甩了句“时间紧迫”拿着合同要走。在文森目送王总坐上他的保时捷离开时，文森的手机响了响，短信通通知入帐12万！我的天，想不到效率这么高！文森窃喜。

文森返回办公室，发现同事们突然变得怪怪的，常有意无意地瞄瞄文森转过头又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文森靠近想听听聊什么大伙就马上箴口不语埋头工作，弄得文森莫名其妙。文森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工作，但他老觉得有无数冷眼盯着让他背脊发凉，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文森刚要出，就在办公室的门口正碰着风险部的合规主管罗峰。罗峰冷不丁瞪了眼文森，让文森打了个冷战。因为文森突然想起上个月才手抄了那份《遵章守法承诺书》交给罗峰，那时还宣誓要抵制“飞单”行为，言犹在耳。罗峰这样的眼神难道发现了什么不成？不可能！

更让文森吃惊的是，其后还有两军装经警跟上来与罗峰会合一同走进文森顶头上司市场部经理的办公室！他们三人与经理聊起来，因为隔着玻璃关了门，文森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是一脸严肃。文森站在办公室门口伸长脖子透过玻璃往经理室内张望，只见罗峰说了几句经理就脸色大变，竟扭头盯着在门口傻傻张望的文森，眼神似乎带着愤怒。文森与经理目光对接瞬间吓得像老鼠见了猫，头一缩逃也似的跑了。文森心想，糟糕！定是东窗事发了！

文森像丢了魂似的往银行大门跑，正此时他手机响起，一看居然是行长来电！文森心里一惊到底接不接，犹豫一会还是战战兢兢地接了。

“文森啊，马上到我这一趟，有要事和你谈。”行长语气平和，可文森却怕得要死。完了，定是要戒免谈话。“不行啊，行长，我、我还要见一重要客户。。。。。。”“客户什么的暂时放下，这事关重大，你不来也得来。”完了，想必是要下套抓捕！文森头脑嗡的一下，恐惧盖过一切，心中只剩一字，逃！遂默然挂了电话没命似的往外跑。

文森刚出银行大门，身后便传来一声呵斥：“站住！”。文森回头，只见经理和罗峰带着一帮经警风风火火地向他追赶，怕是来抓他。文森见状吓得腿都快软了，只好迈着发抖的双腿逃跑。也许极度恐惧能催生极致求生的本能，平常缺少锻炼的文森居然越跑越快，生生的把罗峰等一众人给甩开。暂得安全。

然上天似容不得文森有半点机会喘息，一辆保时捷“哧~”的一声杀停在他的前头，挡住他的去路。文森认出是王总的车。果然王总带着三个彪型大汉迅速下了车，恶狠狠地盯住文森。

“好你个小子，本大爷的钱也敢骗？”

“不、王总，容我解释解释。。。。。。”

“解释个鸟！废话休说，时间紧迫，给我揍！”王总说完，三个彪型大汉纷纷亮出砍刀、铁链、水管等武器，冲向文森就要开杀。见有生命危险，文森更像打了鸡血般逃跑，但彪型大汉似都是职业杀手，穷追不舍，文森不容易与他们拉开距离，明晃晃的砍刀让文森心寒，眼看就要被砍上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犹如战斗机在身旁起飞。一个黑影超过众人，只见一辆烈火战车在文森前头来个漂亮的甩尾，是杜殊的改装锐致。车门打开杜殊示意文森上车。救星到了！文森拼了命的钻进副驾坐，杜殊马上发动，绝尘而去。文森扭头看看捏一把汗。

等文森梢回过神来看着一路沉默的杜殊，无名业火又起了。

“杜同学，不，杜大爷，看现在你把我给害得？哎，不说了，我求你了，我还你12万，你能不能帮我把王总的300万给要回来？”文森求也似的说。

杜殊默然，只一味加速行驶，时速100公里。

“你倒是说句话呀！”

仍旧默然，继续加速，120公里。

“你是哑了，还是疯了？”

“我还真希望我能疯！”杜殊终于开口，继续加速，140公里。“项目黄了，老板被抓了，担保公司逃了，300万不可能要回来了。”

“什么？”文森如被电击，本想继续追问，不料杜殊先开口。

“300万算什么，我身负3个亿的款，哈哈，回头看看追我的仇家吧！”文森听完扭头一看，我的天！后面突然追上一堆警车，警灯呜呜闪个不停，难怪杜殊要玩命加速逃窜。文森给吓得脸无血色。

“我的亲哥，行了，放我下车了吧，我不怪你了。”

“晚了，我的亲弟。我们现在是一个绳子上的蚱蜢。”

“谁和你一个绳？”

“你自己看看朋友圈！”

朋友圈什么呀？文森打开微信刷刷，网上居然一下子多了很多通缉令，杜殊赫然是通缉令的红心K！

“你居然是红心K！”文森一惊。

“哈哈，你先别吃惊，往下好好看清楚。”

往下看？还看什么？文森不明白，正当他纳闷时猛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如雷轰顶。“什么？我居然是黑桃J？”

“哈哈。好兄弟，我们一起亡命天涯吧！”继续加速，时速160公里。

往后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只有不断加速的车子和越发轰鸣的引擎声。

“被全国通缉，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文森绝望地问。

“哪路都不行，只有前面。”

“前面？”文森记得前面好像是海边。“前面可是。。。。。。不会吧，难道你？”

“哈哈，就是前面，哈哈！”杜殊发了疯似的猛地加油，时速200公里！锐致像真的着了火的战车冲向海边防波堤上的护栏，砰的一声巨响，文森还来不及尖叫，两人乘坐的车子就流星一般飞出去，一头扎向茫茫大海。。。。。。

第三幕

再醒来时文森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围着一脸愁容的行长、经理、罗峰还有一众同事。见文森醒来大家高兴地围上去。却见文森连忙起身跪在床上向大家叩头如倒蒜，连说对不起、我知错什么的，弄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呵呵，你知错就好。”行长说。

“对、对，我犯了弥天大错。”文森说。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过马路不看车！如果下次又被撞可没那么幸运。”

什么？被车撞了？我不是冲到海里了吗？

“当知道你是因为中午送文件给客户被撞了，大家都很担心，一下班大家都来看你了！”罗峰说。

文森听着头脑又嗡嗡响了几下，他有点迷糊。

“你放心休息几天吧，没什么大碍，你因公受伤，算工伤，行长也特批了你的病假。”经理说。

“哦哦。”文森似乎明白了什么。

“话说回来，你送的这个牛皮袋到底是什么文件来着？这么紧张一路拽着不放。大伙怕伤着你也没硬取。”经理指着文森手上的牛皮袋问。

“没、没什么，只是一般的贷款合同。”文森迅速把牛皮袋塞进被窝压在屁股后，紧张得直冒汗。

“看你的紧张样！也对，客户的信息要保密，我知道。”经理打圆场道。

“呵呵，是，是的。”文森松了口气。

接着大家都分别与文森寒暄一番，陆续都散了。只剩一人时，文森迅速打开牛皮袋，编号0008的保函合同上分明没有王总的签名，文森又长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才真真切切地活过来了。

文森猛地从病床上跃起，拽着牛皮袋飞也似的跑进厕所关上门，取出所有保函合同撕个粉碎，一股脑儿冲进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