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
又是一年七月七,花瓣洒满地。年轻人们成双成对,赏花,对饮,一如我们当年。
每年这时,池塘里的荷花虽残败了,但荷叶还在,绿油油连成一片,勉强可赏。
真正妙的是,七月恰逢葡萄成熟,采下来几串,到河边——就是织女她们洗澡的那条河,看我,又想起年轻时干的混账事了——洗好,有紫色,有绿色,一粒粒亮晶晶的。织女以前最喜欢把它们放在莲叶上,供大家品尝,葡萄与水珠,都剔透欲滴,根本分不清。吃剩下的葡萄便放在竹筒里,盖好,埋在葡萄架下,酿成酒,第二年喝。
说来,我和织女分开有二十年了,孩子们也成家了,和我分开住。
分家是我的意思,图个清净。我认识织女前和哥哥嫂子一起住,没少闹不愉快,我不喜欢那样,一家人不该伤了和气。
我给两孩子在河边各盖了一处房子,木头搭的,不大,但舒服,打开窗就能看见河景。
这些事儿,织女也都知道,每年这一天我都会跟她念叨。只是,以前,她还能同时见两孩子,这两年,我年纪渐大,挑不动了,只能背一个。
去年,背的是儿子。本来他要背我,但那牛皮袄,他穿上,飞不起来。
今年,轮到闺女了,可她有喜了。
儿子河边的房子里静悄悄地,没人,估计带着媳妇儿去山上等鹊桥去了。
自从我和织女分开,每年的今天,成了年轻人的盛会,大家不为别的,就为看一眼鹊桥。
去年我们爷俩回来,听闺女说,特别壮观,还有人吟诗:三寸鸟儿万里沟,口尾相衔直到头。说得她哥一脸羡慕,也想亲眼看看。或许,在地上看,不一样?我在上面是没觉出来壮观,就觉得远。
马上就过戌时了,该出发了,我得回去找那老牛皮袄了。
说实话,我挺后悔的。当年要不是听老牛的怂恿,偷了织女的衣服,也不会遭此报应。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无父无母,但长兄如父。当时,就该听哥嫂的,找个本地姑娘,好好过日子,偏色迷心窍,做出了这等违背世俗的事。结果,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辛苦拉扯着两个孩子,不过,我就是受苦的命,倒没啥。最后悔的是害了织女,她自跟了我,就没过什么好日子,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天上,一年到头,一家人都团聚不了一次。
这些年,一直有人劝我再找一个,也好帮忙拉扯孩子。我也知道再找一个对我和孩子更好,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过不了心里的坎,我该受这惩罚。
而且,再找一个,我怕是再也难赴鹊桥之约了,我不能让织女空等。
织女
“醒了?”侍女说:“马上就两点十四分了,你又该出发了。”
“好,帮我梳妆吧。”
短短的午觉,竟也做梦了。梦里,和姐妹们一起下凡游玩,看到一条漂亮的河,九曲回肠,波光粼粼。见四下无人,众姐妹轻解罗裳,下水嬉戏,却忘了时间。
后来,不知谁说了句,该回去了。大家纷纷施法,岸上衣服一件件飞至水上,一时间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唯独少了我那身湖绿色裙装。正着急间,醒了。
咳,梦里都不让我见牛郎。
没错,这是我的真实经历。
当时,我正四下张望寻找,只看见一个俊美的青年抱着一袭湖绿色向河边走来,姐妹们不想见凡人,先行离开了。
他很局促不安:我正在放牛,是风,风把衣服吹到了我脚下。我想是有人在河边洗衣服,没看住,就,就送了过来。
我笑了,你背过身去。
他照做,瞬间,我已整装站在他面前。
我告诉他我是天上仙,他并不吃惊,说,姑娘你的容貌也只应天上有。
我感觉这人挺有趣,和他多说了几句,却发现已经过了回去的时辰。他说,你要不嫌弃,可以到我那小木屋里住下。
他人并不讨厌,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将就一晚。
木屋很简洁,倒是有点韵味。桌子,凳子都是木头的,窗户也是木头的,窗上贴了薄薄一层纸,微微透一点光。最好玩的是,吃的东西需要点火烧过才行,这太新奇,让我决定多留几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
看他穿的衣服实在破烂不堪,为报他送衣解困之恩,我别的帮不上忙,唯有织些布,做几件衣服。
织布机是我画,他做。他手很巧,真做出来了。听他说,木工活他一向擅长,很多人的木房子都是找他盖的。见过他的姑娘,看他能干又好看,很多托媒婆找他哥来说合过。
我说,那你怎么没成亲?
他笑笑不说话。
我竟然有一丝窃喜,他若真成亲了,我还能住这?
他真的待我很好,天上虽然自在,但没这种感觉。
“好了,织女姐姐。你看一下镜子,可还满意?”侍女将我思绪带回。
“满意,把我那湖绿色衣服拿来吧。”
现在,虽不能和牛郎朝夕相处,但好在,每天下午两点十四分,也就是人间的七月初七日,可以见他和孩子一面。
只是苦了他,要等一整年。
王母
那天,得知你在凡间成亲,生子,我震怒。
我没有立马去找你,而是下凡偷偷观察了些时日。我想看看你在凡间的生活究竟什么样。
我看见那被人唤做牛郎的青年,也就是你的丈夫,每天披星戴月,下田劳作。听他们闲聊,我得知,只有到了冬天,方能清闲几日。
而你,除了要织布纺纱,还要洗衣做饭,两个孩子哭哭啼啼,你要挨个安抚。你那张曾经艳绝仙界的面庞,现在满是灰尘,你那如云朵一般的黑鬓,现在松散油腻。要不是看见你穿着我送你的那件湖绿色衣裙,我差点没认出来。
那天,牛郎回到家,一身臭汗,两腿污泥。你让他先去河边洗洗,他嫌麻烦,但为了你,还是去了。
吃过饭,你说要烧些热水给孩子们洗洗澡,他不解:孩子们在家干干净净的,为什么也要每天洗?你说:我们在天上都是这样的,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很是不耐烦,觉得你事情太多,嘟囔了几句,你也火了,但你不会发脾气骂人,最后,委屈得哭了。
他没有哄你,先去睡了,因为第二天天不亮,他又得下地干活。
你当时满眼泪水,无助地望向天上,那个眼神,我看见了,是企盼,但又有不舍。
第二天,人间七月初七日,我来到你面前。
“来了?”
“嗯,耽搁了几日。你,想好了?”
“走吧,我跟孩子们告个别。”
我带你飞上天,孩子们哭着找娘,你也哭了,随后你闭上眼,不再看他们。
没想到牛郎追上来了,你睁开眼,略有一丝动摇。眼看他越来越近,你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悄悄把发簪递给了我。
那可是你的发簪,天上谁人不知,织女的发簪既是你织机上的梭子,更是改天动地之神物。
我轻轻一划,银河乍现,像你织的锦一般,银光闪闪,绵绵不断。这条河之宽,任是神仙也无法跨越,看来,你是真的铁了心。
不过,凡间喜鹊不忍你们夫妻分离,每年的这一天,自愿搭起一座桥,也算缓了你们相思之苦。
现在这个时间,你们应该又见面了。
想起二十天前的那个早晨,你托你的姐妹给我捎信,让我带你回来。通过她的描述,我料定你是被人骗了,你一向最单纯。所以我怒不可遏,决定下去看看。
果然不出所料,你过得不好。
我说了多少次,和凡间这些人,谈谈情说说爱就算了,还真跟人成亲生孩子?你还一生就是俩。到头来,还得我做这个恶人。
做就做吧,我也不差这一回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