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总是阵雨。
顽童一般闯进城市,旋即闯出。他的衣袖里窝着一大团水汽,抖抖袖子便是滂沱大雨。而他嬉笑着跑远,隔天卷土重来。
恰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抬头望向天空。居民楼边亮得出奇,天压低了许多,有一大团很远的、黑黢黢的云,慢慢向我家的方向移动。有些稍泛灰白的淡云,从某个大块的云朵里旋出,跟着风流向远方。
喜欢这样的云,在灰白色的天边勾出一条淡淡的苍白,看上去像是精细的水粉画。
风吹起了我的裙摆,有些恓惶地抓住自己的裙摆,任凭风略过周身,有些快意。
喜欢夏天的风。
时常是带着温暖的、潮湿的、嘈杂的气流,可能还有老城区垃圾桶里发臭的垃圾味。
假如闻得不仔细,先闻到的会也许是卤肉店的香气。我对卤肉没什么兴趣,垃圾的味道反而让我不能忘怀。
很多个暑假的下午,背上双肩包,最后看看桌上还有什么我忘掉的东西,跟爷爷奶奶说再见,然后下楼。
“明天见。”奶奶总是这么说。
我也说:“爷爷奶奶明天见!”
明天就是明天,小时候的我,每一天都想要去奶奶家。奶奶会做好吃的排骨,有时候还能喝到爷爷做的蛋花很有质感的鸡蛋汤。
然后我背着书包慢慢走回家去,路过小公园。泥土味道在四五点常常有些微微的腥咸,夏虫仍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穿过小公园,有时候会被一股烟味会呛到——小公园里的老大爷们都在打牌或是打麻将。
往后会路过一所小学。有时小学生们仍然没有放假,很多家长堵在门口,嘈杂地说些什么。一些低年级的小学生已经三三两两跑出来,拿着一包五角钱的辣条跑去上晚托。他们都背着硬壳的蓝色书包,穿着短裤和凉鞋,快跑从后面猛地袭击自己的伙伴。
这条巷子的尽头,拐弯要路过一条“六尺巷”。事实上我不知道它的宽度,然而它只能让一个人顺利过去。我站在一边看着一个骑三轮的大爷过来,拐弯上大路的时候他冲我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想起在这个巷子里打过照面的陌生人,许多人都因为对方的谦让,在炎热的夏日轻轻微笑。
继续往前,会路过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有时候那边会有卖菜的小贩,盘起腿来坐在一边的石板上,皱缩着脸跟其他居民聊天。
两边是最原始的小楼,仿佛弄堂一般,走过去会有凉风吹过。
这样的阴雨天,小楼递来的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霉味。黑漆漆的楼道里停着住户的电动车或是自行车。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里有水,透过这个小楼道能看到另一边的小树。
很多老年人时常坐在过道的门口,吹着晚风不紧不慢地摇动手里缝了布边的蒲扇。听爷爷说,为了让蒲扇用得更久,他们这辈人,很多都要给蒲扇缝上布边。
老人们支起马扎,在小路两边对着坐着,有一句没一句拉家常。今天是谁家的媳妇,明天又谁家的老头。有时候一个胖胖的老妇人追着两三岁的小孩子跑出来,妇人有些肥胖的身躯掖在薄薄的布扯的便衣里,随着跑动一扭一扭的,看起来还有些费力。
大家于是把目光投向这个孩子,夸他聪明,随了他的妈妈或是爸爸。孩子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把带着银镯子的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嘴里,瞪着眼歪着头看他们。
他们于是笑起来,说不上羡慕他的年轻或是嘲笑他的无知。他们只是在平淡的生活中总算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跟对着几十年的那人不同。
然而今天,只是有几个老妇人费力地把拉扯开的被单收起来。天慢慢阴了下来,现在只是下午却已经快要天黑。她们不慌不忙地告诉其他人雷雨将要来临,抱起一大团被单,团好,迈着碎碎的步子回家去。
有些人站在路边看她们收拾,目光或许会移向路过的匆忙行人。假如这个年轻人走得慢些或是只顾看手机,他或许还要说两句,催年轻人赶快回家去。
此时,棋牌室门边卖报纸的那家人把顶棚上的塑料纸拽好,又往下拉了拉。报纸仍然摆在显眼的位置,剩余有三份。
一位大爷拉开了窗户,眯起眼睛看向天边。有些狂乱的风似乎吹皱了他黑褐色的瘦脸,是他的脸沟壑纵横。他后面那个楼有个中年女人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把衣架上的衣服收回。匆忙之间她也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快速地关上了窗户。
还有几户人家没收衣服。我回头看了看,黑云在向这里靠拢。
一种格外陌生的感觉,太久没有接触的小路,忽然间变得丰富起来。我想,那些使小路丰富起来的,是所有夹在宽宽宅宅,巷子里的小人物。
开门的时候,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脱下鞋子,只听得窗外雨声淅沥。
文/疏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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