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娥比我大三岁,她家住在我们大院不远的居民点,那地方叫百间大楼。他父亲祖祖辈辈都是石头雕刻匠,没读过很多书,所以她们家五个女儿的名字就很特别:金娥,银娥,铜娥,铁娥,锡娥。
银娥高中毕业后,在他妈妈单位的医务室打杂也算是正式工作。她个子比我高一个头还喜欢穿我特不待见的旗袍,但她喜欢看书,总是找我借书看,所以,我喜欢到她医务室找她聊书里的故事。我们那时候的大人小孩对数理化很崇拜,看闲书的不多。我记得当时我把红楼梦里的一句诗用到我作文里,语文老师吓了一跳,硬是把我从入团名单里拉出来。但银娥很配合我,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一个下午听我天花乱坠地谈红楼梦侃西游记,于是,我视银娥为知己。
之后我外出读书,假期回家,银娥结婚了,丈夫是我们那儿电影院放电影的,高高瘦瘦,能写一手漂亮的行书,画画也很不错。但是家境清贫,被我戏称为穷困潦倒的画家。原着是我给的定位不好,不久就真下了岗。儿子虎子一出生,三口人就是银娥那一点点工资,每个月都相形见绌月不敷出。那几年假期我隔三岔五从我家冰箱拿些肉去骗饭吃,银娥不做声,她很要面子。但我知道,她每天都会在凌晨两点起床用一架很简易的机器压面条,然后送去几个面摊赚虎子的奶粉钱,一送就是几年,不管严寒还是酷暑。画家有才却自恃清高孤傲,自下岗后压根就没有想过去找工作,落得个名副其实的潦倒不堪。银娥有很好的修养又十分重视脸面,从不和任何人说画家的不是,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波澜不惊,无欲无求的样子。
一年春节回去,见到银娥肿眼泡皮,瘦得像能被风刮走似的,原来她在自学妇产科欲考医生从业资格。可以想象,一个高中毕业的每天除了上班还要带孩子的银娥,每晚夜深人静全靠自学去啃那些医学书英文书,有多难有多辛苦。但我相信银娥,她就像一个钻子,总会拼着性命努力地去实现自己的目标,不是因为梦想而是因为生存,银娥的需求非常现实,希望自己工资可以更高,以养活丈夫和孩子。
银娥拿到医生资格时正值医务室因单位改体搬到一楼的临街门面里,银娥分得小小一间靠里的房间,自负盈亏地干起了妇科医生。缘着她沉着稳重的模样和日渐娴熟的手艺,口碑越来越好,收入就慢慢增多了,银娥的脸色也红润起来泛着淡淡的光泽,笑容满面的。那几年,是我见过银娥的最美的样子,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和快乐。可是,好景不长,世事更无常。没有任何预警,她悠闲的丈夫突然病到,出结果就是肝硬化肝癌晚期,医院预测挨不过次年春天。银娥的生活又陷入困境,每天就是诊所—医院—学校—家,个中辛苦和内心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晓。在花光几年诊所攒下的积蓄并欠下她姐妹们凑的钱以后,画家与世长辞。
再见银娥是在我工作城市,她在一家大医院进修,师从一个著名的生殖学专家。我也不知道没有学历的银娥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专家的学生助手可都是硕士博士研究生。我笑她原来就是一个钻木头的,现在是充气电钻。她的身体里藏着巨大的潜能,为了生活她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我解甲归田,银娥却留在了那里。十多年过去,偶尔在朋友圈里还可以看到她填的诗拍的美景,内心深处的银娥,其实是很柔软对生活充满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