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壹默了然
01
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就觉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同事们都在窃窃私语，会议室的门紧闭着，多年的职业嗅觉，让我感觉到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去倒茶时路过总经理办公室，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连忙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照常开始工作，但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约摸十点半，会议室的门开了，几个老外从外面走了出来，这些都是我们亚太区的领导。又过了一会儿，总经理张凯也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
这时，我电脑上的微信对话框跳动起来，是人事部的同事。多年的职业经验，让我养成了和人事部、财务部保持良好关系的习惯，因此我总是能很快获悉重要的消息。我立马点开一看，人事部的同事写道：老大换人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这时从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一抬头，看见运营总监何俊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他一路走进张总的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这时，微信的对话框闪个不停，我才知道，这个重大消息已经在5分钟内传遍了整个公司。
12点钟，大家陆陆续续下楼去吃午餐。张凯和何俊也一起下了楼，走到底楼门口，张凯和何俊握了下手，然后向大家挥挥手，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出了办公大楼。
本来都准备去吃饭的同事，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目送着张凯的背影。除了何俊面带笑容之外，大家心里都挺不好受的。
我望着远去的张凯，想着和他共事的这8年，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顿时百感交集。这8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8年，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8年。
02
我叫刘祥，目前是M公司的项目总监。我的老家，在四川绵阳的农村。
1995年的夏天，我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开学前，父母找出家里最新的两只猪饲料编织袋，给我装好行李，让哥哥送我到老家的火车站。
那时的我，还从没走出过我们绵阳市，突然要去这么远的大城市，心里挺没底的。但是家里太穷，为了省下不菲的路费，我就一个人坐火车，独自来远征上海了。
从此，开始了我在上海20多年的风雨漂泊路。
在大学里，父母每个月竭尽所能，也只能给我100元生活费。我一进校门就开始四处打听毕业后的出路，了解到毕业后必须自己租房子，万一开头找不到工作，也要有钱撑着才行。
为了省钱，四年大学我只回去了一次，其它寒暑假都是留在上海打工。
我在五角场摆过地摊卖衣服，做过家教，做过超市的促销员，反正有什么活我就干什么活。四年大学，父母一共给了我4000多块生活费，而我在临近毕业前，已攒下了近一万块钱。那时对我而言，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我雄心勃勃，决定在这个城市留下来。我找到了份工作，在彭浦新村租了间很老的小房子。付完首期房租后，我留下500块生活费，把剩下的8000元全部存进银行。那是我唯一的底牌，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动用。
刚工作的那年，生活无比艰辛。孤零零一个人在繁华的城市里，像片无根的浮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没有任何亲人可以帮你搭把手。
有一次我深夜发高烧，起不来床。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有了点力气才爬起来，第一次花钱打车去了医院。迷迷糊糊地排队挂号，检查，挂水。
生病时人总是比较脆弱，看着别的人身边都有人陪着，帮着排队、取药、跑东跑西，还给买东西吃。而我烧成那样，依然孤身一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一刻，我真想病好了马上回老家去，好歹还有个人照顾。
可是我知道也只是想想而已，我要留下来，在这个城市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代移民，扎根下来。我不想我的孩子，20年后再从头开始走我的老路。
03
第一份工作不稳定，收入也没多少。抛出房租和开支，每个月再给父母寄200块钱，就所剩无几了。
不到半年，我就遇到了漂泊者最担心的问题，我失业了。而且，没想到的是，这一失业，就是三个多月。
找工作的日子里，看着钱包日益变薄，我开始一天只煮两顿粥喝，连包子都舍不得买。
有一次，我实在太馋了，狠狠心上菜场买了两斤鸡蛋。上楼时，因为长久营养不良，腿一软，滑了一下，一袋子鸡蛋悉数掉在了地上，全碎了。我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碎鸡蛋，心底升起的那种绝望，事隔多年，依然历历在目。
我已经快三个月没有给家里写信了，以前留的是公司地址。失业那天我给父母说了要换单位，等确定了新地址再寄给他们。
这天，我怕父母担心，像往常一样去彭浦新村那家常去的邮局给家里寄钱。填完汇款单递给工作人员，柜台里的女邮递员拿起单子，仔细看了我两眼，跟我确认道：“你叫刘祥？老家是四川绵阳的？”
我看着她，不解地回答：“是呀。”
“刘强是不是你哥哥？”
“是呀。”她居然知道我哥的名字，我更觉奇怪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拿出一封信给我：“你哥哥寄来的，都在我这儿放了一个多月了，快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吧。”
看到哥哥熟悉的字迹，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原来，家里看我这么久没有音讯，怕我出事，又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唯一的线索就是我之前每个月都会到这家邮局给他们汇款，他们就按着汇款单上邮递员的签章，写了封信给邮递员，恳求她如果下次看到我来汇款时，把信交给我。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好心的女邮递员，心里暖暖的。这个世界虽然残酷，但还是有不少人间温情在。
04
那天在邮局，还发生了一件令我记忆犹新的事情。
寄完钱后，我转身打算回家，看到地上有一张信纸，就顺手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在上海工作的男孩写给家乡的女朋友的信，字迹很是好看，字里行间都充满着一个沪漂者的无奈和伤感。
我至今还记得大意：亲爱的小丹，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怀着梦想来到上海，又有这么多人抱着无奈离开。我越来越感觉自己不属于上海，我属于家乡的那个小镇，我属于你。
信没有写完，也没有署名，不知道是打的草稿，还是写信人改变主意了，被丢弃在地上。我心中涌起一种非常强烈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我把信拍拍干净，小心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这份信，我留在身边好几年，像是受人所托，替远方一位朋友保存一样。后来几次搬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个男孩后来有没有回去家乡的小镇，去和女朋友相聚。还是他跟我一样，把信丢在地上后，毅然留在了上海。总之，我经常想起这件事，他们就像是我在艰难岁月里的一对未曾谋面，却相互依存的朋友，我打心底里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05
我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转眼就快小30了。孤身在外，生活没人帮衬，条件不好也没人给介绍女朋友。
我进的第二家公司是国企，户口问题单位给我解决了。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得先买套房子，有了房子，才算真正落户了，才好谈女朋友。
那是2004年初，上海的房价已经开始涨了，但还没开始暴涨。公司附近的房子5000块左右。我买了半年的《上海楼市》，一到周末就去实地考察，看中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小区，是期房。
开盘那天，人山人海，排了两个小时的队，轮到我时，只订到了底楼一套102平的两室两厅。当时首付只要2成，10万。我的全部积蓄只有9万，问办公室同事借了1万，终于买下了房子。
我就这样过上了房奴的日子。每月工资还了贷款，只剩1500元钱，要生活，要每个月给父母寄钱，还要省下来还同事的钱，生活过得很清苦。
好在年底发了点年终奖，让我还清了同事的钱。
虽然日子很清苦，但毕竟在上海有了套房子，我觉得腰杆都直了不少。后来，有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她老家也是外地的，我们很快成家了。
在上海奋斗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套房子，有了个老婆，有了个自己的家，我很知足，以为从此可以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了。
06
然而这种美满的小日子没过两年，随着儿子的出生，我又恢复了焦虑。
首先是谁来带孩子的问题，我和老婆都是外地的，父母都不在身边。眼看着老婆的哺乳期就要结束了，马上要去上班了，孩子怎么办呢？
找个阿姨吧，一个是钱的问题，我们还在还房贷，没有多少结余。而且让一个陌生人在家里带几个月大的孩子，看过那么多不良阿姨的新闻后，说实话我们也不放心。
后来，还是丈母娘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帮着我们带了几年孩子。
孩子的开销太大了，生于贫穷的我，从小就深受着没有钱的苦，更不想让孩子再像我一样了。可是要怎么才能过上宽裕一点的日子呢？
想来想起，唯有跳槽。我们公司是国企，虽然稳定，福利也还可以，但整体工资不高，薪资上涨幅度也很慢。
我开始有意识地接触猎头，下班后和他们碰头交流，也根据他们的推荐去谈了几家公司。因为输不起，我非常谨慎。足足寻摸了一年半后，我才跳槽到M公司做项目经理，薪资一下子涨了60%。
这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契机，从那以后，我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项目总监的位置。没两年就还清了第一套房子的房贷，还买了车子。
前几年，我和老婆一商量，贷款买了个小别墅。孩子也上着不错的私立学校，除了不会说上海话，其他方面和上海本土的孩子已经没啥大差别了。
我的切身体会，人生导师很重要，尤其是父母。我父母文化程度低，这点很吃亏，但也没办法。我的小孩，应该就会好一些，我会给他一些指引。没有指引，仅仅靠个人摸索，会浪费很多时间。那些自制能力弱一些的人，就很容易被淘汰。
07
张凯走后，一连三天，公司里都笼罩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气氛。
作为公司的老员工，我非常清楚，我们公司是一家标准的外资企业，基本上3年左右公司都会来一次人事地震。从全球到亚太区，到中国区，有的国家的总经理任期就没有超过3年的。本来以为张凯是棵常青树，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脱这个命运。
而且听说这次的人事震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目前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动作。作为在公司工作了十年的老员工，我的年龄已经到了中年，我们几个类似情况的管理层都表示忧虑，生怕下一刀会架到自己脖子上。
回想起在这里工作的十来年，每次人事变动，我的一颗心都是悬着的。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房贷，读私立学校小孩的学费，父母和岳父母的生活费，以及他们将来可能遇到的养老的种种问题，都让我在每次的人事风暴中彻夜难眠，如履薄冰。生怕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家庭，稳定的收入会受到致命的影响。
虽然之前的几次人事风暴我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可是每次事后，我都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随着这几年公司人事招聘政策的变化，新进的员工无一不是国外知名大学回来的留学生，无论是年龄、身体状况、信息量的获取，知识结构，都远不是我们所能比的。随着他们在公司中的比例逐年上升，我们几个中年骨干越来越感到了危机。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经验，也越来越显得无力。
我真得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张凯的命运降临到我头上，我该如何应对。
END
以上人物均为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均来自网络。
作者：壹默了然，海派文艺女，文字里诗意，烟火中成长。讲述都市情感，职场世相，在故事中感悟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