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四季生活篇)
会有那么一天,我会站在时光的裂痕上回忆自己奢侈而明亮的童年,泪流满面。——题记
我的小学时光,现在想起来感觉就是玩,作业很少,没多久就完成啦。写完,放学后的好多时间要么踢毽子;要么跳皮筋,没有皮筋,塑料绳子或者布条替代,就算是结几个疙瘩也照样跳;要么跳房子,废了的算盘珠子用线串起来拴紧,给地上画好房间格子按数字依次编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往前跳,最后一步就是跳房顶,就是最高了,谁最先跳到最高,谁就赢了;要么就是和同一个巷子的伙伴们在门楼集中,然后大家捉迷藏,玩过家家和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春天到了,在村头高坡上一个个低着头“拖骆驼”玩,我们挎着篮子或者箩筐(方言萝头儿),挑上野菜喂兔子和猪,那时好多人家有羊,鸡,狗,我们家还有马,牛,驴这些大牲畜,(就是直到我上初中时周末还在干渠里放牛呢,村里那位隶书特别棒的老师戏称我“放牛奴”至今我也忘不了当时羞红脸低下的头,这是后话),我们会用狗尾巴草编制兔子,用红薯藤做项链耳环。
田间地头,村头巷尾,都是疯长我们诗意童年的地方。
我们家前面院子是兰家,她家里还养着一只大白鹅,有陌生人进了她家院子,鹅会大声叫,好像告诉主人,来人了。学的第一首唐诗《鹅》,特别形象,现实版的鹅就在眼前。
记得最清的是她家院子里有几棵“夜合花”,日出而开,日落而合,一丝丝的花儿开放起来像把粉红色的小扇子,特别好看。夜合花是兰当时告诉我的名字,挺形象的名字。多年后我才知道了它的学名是合欢树,象征夫妻和睦,合家欢乐,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兰家院子里枣树最多。记得她外公屋前的那颗大枣树,树阴庞大,枝繁叶茂,阳光不能直接晒到屋里,印象中那个屋子一直都是昏暗的。大人们白天下田干活去了,我们这群小孩子要么在院子里,要么街上疯玩,渴了,喝口冷水,继续玩,有时我会跟着兰进入她外公屋里,兰的手伸进窑窑(本地俗语)里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好吃的和我分享一块饼干,几块糖果,我们就会快乐一整天。
还记得有个山东女子嫁给了我们村一个当兵的,她特别疼爱小孩,经常逗小孩们玩,小孩见了她就躲,越躲,她越逗。大街上拦截住不让过去,必须回答了她的问话才能过去。无非是说说你家大人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和她亲不亲,如果亲的话,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小孩们想赶快逃离她,违心地说,亲了,那就亲一口,然后放手,小孩就可以走了。小孩们一般都很配合,主要是怕她,想尽快挣脱她的怀抱和手臂。
斜对门邻居花家用葵花杆插得篱笆。我们隔着篱笆说话,一眼就能看到她家院子的情景,或洗衣,或喂鸡,或打扫。那时几乎每家院子里都有枣树,我家除外,我家院子里有颗大柳树,院子四周种着高高的榆树,直直的。花家院子中央有颗大枣树,树叉横着长出,花的父亲给孩子们在横枝上搭起了秋千,我们大家都去她家,轮流坐上面玩,记得那时正是枣花开的季节,蜜蜂忙着采蜜,我们在树下尽情玩耍!
枣花谢了,枣树在结它的果,一个个绿豆似的小果实结在枣树叶间,我们看着它们一天一天地长大,渴望着想象着它们变红的样子。夏天也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村民们都会在各自的大队场地上堆放麦子,麦子脱粒后,麦秸秆堆成的麦垛成了我们的乐园。努力爬上去,一次次从高处跳下去或者滑下来,甚至掏个洞钻进去。麦杆秸用处多,准备盖房子或者涂墙体的人家会专门留一些,和泥时里面搅拌一些。烧柴做饭时用它来引火,在燃着的麦杆秸上放一些踩扁的易燃的葵花杆,或者棉花枝,因为它很快就会燃完,需要不停地往里加,比较麻烦。最有趣的就是大家用它编织成戒指戴手指上。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会编的,反正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会了。金黄色的戒指,还散发出特有的秸秆香味,特别开心,仿佛戴上了无价的珍宝。
记得最深的是爱开玩笑的丽把我的凉鞋藏在麦垛里,让我四处好找,未果,看到我着急的样子,她才笑呵呵地给我拿了出来。无论是放学后的傍晚还是周末的晚上,那堆放着一垛垛的麦秸杆的上空经常回荡着我们的嬉戏欢笑声。
我们巷子里有两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一个是斜对门花的爷爷,一个是丽的妈妈。花的爷爷总是吩咐花和她的妹妹扫院子,他大声喊着孙女们的名字,孙女们不理会,会偷偷跑到我家躲起来,不让我和妹妹吱声。我们相视而笑,她们的爷爷喊孙女们,她们不应声,老人无奈之余就自己开始打扫院子了。丽家院子里砖块垒起花栏上养着好多花,记得最深的就是指甲花,杨梅菊了,丽家是我们巷子里唯一一家不饲养鸡的人家,她家的院子被勤快的妈妈打扫得一尘不染。
还有一个病号,就是兰的外婆,她身体不太好,炕头摆满了大小不一,颜色深浅不同的药瓶。有时我们见她在院子里枣树底下坐着马扎,摇着蒲扇,乘凉。我们在她家院子里跑来跑去,她在一旁满怀慈爱的看着我们疯玩。(许多年过去了,当我长大时,我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兰的侄子在家门口的土堆上玩时,突然想到了兰的外婆当年看我们的眼神,竟惊人的相似!)
丽家盖好了街门,接下来就是门楼的后期工程,她爸站在梯子上,在门楣上镌刻“松竹梅”匾额,在三字周围画松竹梅图案的情景,我记忆犹新,门面就是脸面,无论家庭贫富,人们都会尽其所能的考究。丽的父亲认真,专心,细致地在门楼上忙碌的身影在我敲下这行文字时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北方人的那种庄重,严谨甚至是那种封建时代的等级观念,从门楼的修建配饰可以窥见一二,当然门楼下是邻里唠嗑,也是我们孩童玩耍游戏集中的地方。
听大人们说,我们巷子里的这座四合院的主人秀才还是举人人家(记不清了)反正是书香门第,四合院远远高于我们这些周围后来盖起的普通民居。院墙高高,上面还留有垛口。门楼讲究,门口两尊石狮子,门墩、门环、门扇、门联、护门铁、门框,一应俱全。去四合院找伙伴们玩我们须登上五六级台阶才能进去。
有时候我们一行四五人会去村边的池塘边捉蝌蚪玩,把它们和逮住的“数钱汉”放到盛水的罐头瓶里。那时穿着凉鞋渡进水里。弯着腰,忙碌着,一玩就是二三个小时。青蛙是很常见的,有时还会在自家院子里碰到,尤其雷阵雨后,蛙鸣声更响亮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在想,这就是乡村里大自然的美妙的音乐吧。
过了好多年,当我在县城东的水上公园散步,从芦苇丛中传来了久违的蛙鸣声,熟悉的旋律让童年的回忆瞬间复苏。原来我脑海里一直就保留着这美好的声音。只是需要某个时刻被拨动,被惊醒!
我们村不大,在大队院东侧门面房朝大街留着,有个小小“合作社”,巷口芳的外公是里面的售货员,我们买东西,要把钱放到比我们高一头多的柜台上,他外公数过钱后,给我们从靠墙的柜台上取过我们需要的学习用品,比如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个生字本、田字格本、红旗本等等,店面不大,货品有限。
至于大点的供销合作社,需要到乡镇上。我会和兰,还有俊相约去乡里买稿纸或者信纸,我们步行去,说笑间不知不觉就到达目的地了,那时的信纸稿纸一分钱两张,买100张才5毛钱,还是320格的。至于300格240格的稿纸都是后来才出现的。供销社的糖比我们村卖的种类多,不仅有水果糖还有酥糖。至今想来,我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糖。
这时才明白一个人长大以后,总有些滋味是留在回忆里的。现在的什么徐福记阿尔卑斯糖,就算再贵也吃不到当年的滋味了,好怀念那时糖的味道!原来这就是旧时光的味道!
秋天来了,地里庄稼成熟了,吐着白絮的棉花,金黄的玉米,大部分人家种着红色的高粱,记得种着白色的高粱人家很少,我家地里就有,沉甸甸的谷穗,红薯熟了,人家会把红薯藤蔓像卷地毯一样边割边滚把它们拉回家喂牲畜,牲畜们很喜欢吃这个。绿豆角由起初嫩绿色变成了老黑色,我们会把一个个豆角摘下来放入不同的容器里,黑色绿色分开盛放。
我记得跟着外婆采棉花情景,当时我们都会唱那首儿歌“汾河流水哗啦啦,我和姐姐采棉花,姐姐采了半斤,我采了一朵大红花”,我还和外婆说,这歌里的妹妹不好就爱玩,只顾采红花,也不采棉花,还是人家姐姐好,懂事。未经过雨淋的就是白色的棉花,被雨淋过的就是红棉花了,当看到要变天时,就会全家出动都去地里抢采棉花,怕开了的棉花遭雨淋,发红色的棉花就次一等,卖不上好价格。
等霜冻一过,棉花开得就很少很少了,大人们就会把棉桃一个个拽回家,或者连棉花枝拔起,赶着马车或者牛车或者用平车拉到院子里,空闲时就拿一小凳子或者马扎坐院子里了,剥那些棉桃,把采出来的棉花放袋子里。等有空了,父亲就会赶毛驴车拉这些棉花去十几里外的镇上棉麻公司,把棉花籽滤出来,榨油吃,弹出来的棉花大部分卖了,留下一些自己用。
还记得和父母去地里掰玉米棒子的情景。玉米棒子拉回家后就开始剥玉米皮,剥的多了,指甲缝都疼的很。我们家承包的地有五六十亩,我们还小,家里最缺劳动力,辛勤的父母有时会连夜剥玉米皮赶活。有时一觉醒来,还能听到他们在院子里剥玉米皮的声音。剥完皮,把玉米棒子们整齐的码放在院子里,有的人家会把玉米棒子围成一个个圆柱体的样子。最下面留一些空间,便于空气流通,堆放太密集里面会捂得很热,热量散不开。
等玉米们风吹日晒干了时,就会把它们放在一个长长的笸箩里几个人围着把玉米粒一粒粒用玉米棒子顺着玉米行挤下来。有时是一个人在圆笸箩前盘腿坐下剥玉米粒。剥下来的玉米粒用来喂羊,驴,鸡等。
印象深的就是喃吸玉米杆里的甜水,其实高粱杆里的甜甜水更受小伙伴们欢迎,有时候我们会从众多高粱秆里找寻长了黑霉霉没结穗的秸秆,它们肯定很甜。太细的都是皮,瓤太少。太粗的可能空心,水分不多,粗细适中是最好的。我们会选十几二十根高粱秆,抱着它们到了地头,一根根消灭掉,脚下是一摊喃甜甜后留下的垃圾。有时不小心秆外面的硬皮会划破手,甚至会割破嘴角,无所谓,继续喃,我们一个个嘴角处沾着高粱杆外皮的一层白灰,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村北有姐妹俩,和我同班,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全村就她家有个白色的皮球,为了玩人家的皮球,周末我常跑到她家。姐妹俩拍球拍的又多又好。我常常对她们的球技投去羡慕的目光。
冬天到了,我们一个个穿着母亲做的臃肿的棉衣棉裤棉布鞋上学。那时的冬天好冷,天很蓝,从没有听过雾霾一词。学校的教室里生着炉子取暖。全校五个年级加上幼儿班就是六个教室还有一个教师办公室,打铃人老王的身影会穿梭在不同的教室。那时炉子烧的不是硬碳,是红色的土和煤屑混在一起用水和成的煤泥,刚填上煤泥会听到“刺刺刺……”的水分蒸发的声音。
每天清早打铃人老王就会给我把炉子捅松,让火燃起来。教室温度会上升点。师生们陆续地到校就不怎么冷了。那时去的学校早,“黎明前的黑暗”,深有体会。天色的变化是这样的:开始感觉夜并不太黑,接着就是很黑的夜,然后天亮了。早读后,才回家吃早饭。
寒冬腊月,我们女生最多的运动就是踢毽子了,毽子有用宽窄适中布条做的,有的用塑料条做的,还有的用鸡毛做的,用铜钱作底座,用布把二三个铜钱包住,把布条紧紧的缝在铜钱上;塑料条的毽子,铜钱不必用布包,直接把它们穿过铜钱的孔的一端点燃熔化压扁冷却就可。最爱踢的还是鸡毛毽子。
有时家里找不到铜钱,想玩的很,就把废旧的大电池正级一段的红色的塑料壳捣下来用布包住,然后缝上布条,太轻了,不好踢,还是铜钱的踢起来更得心应手。为此我也付出了代价,我的鞋,总是踢毽子的鞋面内侧,烂的最快,母亲叨两句我没放心上,依旧玩。记得小学五年级庆元旦踢毽子比赛我踢得最多,踢了900多下。
还有一个很好玩的项目就是和伙伴们一起挠羊拐拐的游戏,记得打铃人老王的孙女萍的羊拐拐最多,有二三十个吧。我常常一放学直接去她家和她玩,第一次去她家玩时,玩的忘了时间,吃晚饭时间到了,我还没有回去。父母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玩,还让大队的大喇叭里广播,说让我尽快回家去。
那时在光滑的油单上面,把沙包抛出老高,眼睛既要看将要落下来的沙包,还要按游戏规则完成让羊拐拐正面朝上,反面朝上,侧面朝上,翻转,并同类抓起的任务。手要轻还要快。特别锻炼人的手眼协调能力。我记得除了萍就是巷头的芳她们两个手指灵巧,玩得特别好。
下雪了,我们的不到二百户的小村庄,田野上到处是皑皑白雪,我在想圣诞节时童话里的村庄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下雪天,是父亲和他的朋友喝酒的日子。那时有个在四队麦场附近住着的老头林,鳏夫,酷爱喝酒,当他炖好狗肉时,就会隔着我家不高的西院墙,喊我父亲的名字,让我父亲带上酒去他那里喝酒去。
多年后学唐诗《过故人庄》特别能理解那种“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情景。当然父亲不是有才隐居的孟浩然。这种边喝酒边聊农事的情景和诗里提到的很相像,这大概就是说的生活经历吧,它能很好的帮我理解诗中的真意。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当街头有行人走过时,几声狗叫声穿过耳旁,“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风雪夜归人”,当时我还纳闷:知道要下雪了,就不要出门了,天色已晚,下雪路滑,冒着风雪回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那时年少不懂事。怎么可能想不出门就可以不出门呢?好多事,不是人们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是因为责任,是因为担子,出于无奈,没得选择,必须去做,区区风雪又怎么能拦住人们的脚步?少年不懂诗中意,读懂已是中年人!
岁月荏苒,不知不觉我小学毕业了。
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我知道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向所有人挥手说再见,就把这美好的回忆珍藏在我们的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