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点烛
潮汕人可能是离神最近的一群人了。我忍不住这样想,一边在旁端详着神庙里忙忙碌碌的五十岁妇女们。哦对,他们不仅离神近,离他们的祖先也够近。
潮汕大地上的神数不胜数。潮汕人把“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诠释到了极致,古今中外,儒释道景,凡是神灵,就有可能是潮汕人的供奉对象。“拜上帝教。”唔,一个词从我脑子里蹦出来,从嘴边溜了出去:被一名驮着贡品路过的陌生五十岁妇女听见了。
我假装低头玩手机。
她只扫了我一眼,不屑于停下脚步。走了。
我吐了口气,重新抬起头,一边观察香火共人烟一色的神庙,一边回味刚刚来不及回味的“拜上帝教”四字。
管理人员(五十岁妇女)站在供桌旁,和香客们(五十岁妇女)浑然一体,很难被发现。突然,她走到密密匝匝地插满着红烛的香炉前,拔掉几支烛火,倒转过头来,头朝下插入香油中,手法娴熟,滋出一片蜡花。
香客们熟视无睹,约定俗成。何况给手上的新烛腾出了地方。
她拿着一打灭掉的香烛消失在人群中;混混沌沌的香炉清爽了许多,仿佛昏睡的神袛打了个激灵。
但很快红烛会再次插满神袛的头颅,管理人员会再次把密密麻麻的红头发扒下来一把,周而复始。神袛也是五十岁妇女,短发,染的大红色,年前刚做的小卷,福德正神。荫蔽着五十岁妇女们的家庭。守护着充满五十岁妇女的土地。
我感到震慑——神袛福佑各种口音的五十岁母亲们、神袛自己也是五十岁母亲、母亲们福佑我们——而我们渺小而胆怯。
“烛点烛。”一个陌生母亲操着潮阳口音打断我的神游,“不要用灯点烛。”我默然,缩回了试图在油灯上点烛的手。“烛点烛,别用灯,要不然燃蜡滴下来,灯会笑。”另一个陌生母亲睁圆了眼睛,俯身悄声道;仿佛泄露了天机。
五十岁母亲们有许多规矩,包括不能将燃烛滴落到油灯上,但不包括不能将燃烛摁灭在香炉中。我想,如果我是神袛,定会指责我的信众泯我香火,亏礼废节,可谓之不敬。
但我不是,我不是神袛,神袛是五十岁妇女,某种程度上来说,五十岁妇女自己就是神袛。神袛的规矩由神袛自己定。
她们有许多必须低声的规矩,成人,小孩,男人,女人,此刻,彼时,讲道理的,不讲道理的,好玩的,可怖的,神秘而平静,有着莫名而强烈的吸引力。
每一个说潮汕话的外婆、每一个说潮汕话的母亲,每一个说潮汕话的母亲、每一个说潮汕话的媳妇,烛点烛,每个人都燃着神秘的火焰,暗红而炙热。他们都是、都曾是或者都将是五十岁妇女,他们都是、都曾是或者都将是神袛。
男人崇拜诸神,他们祈求神袛庇佑男人;女人崇拜诸神,他们化身神袛庇佑男人,然后替他们扫除恐惧、战栗、挂念和不安。
我耸了耸脖子,咽了口唾沫。焚烧炉翻滚着火焰拍打着纸钱,热浪逼人,烤化了我眼前的空气;烤得我脸红。火舌卷出来舔了一下我的刘海,
“哇呕。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