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再读林语堂《苏东坡传》
上千年的历史天空中,苏东坡无疑是璀璨的。试想,有几人有那种“达则金马玉堂为帝王师,穷则食芋饮水为南荒逐客”的经历?又有几个人有过那种“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的豁达和潇洒?透过九百年的迷雾,我仿佛看见东坡携一手足,治一名城,经一诗案,终究是还一蓑烟雨任平生。
当时四海一子由
从入了官门的那天起,东坡与子由便聚少离多,于是他们常用诗歌辞章来互吐心曲。世事无常,东坡他们兄弟俩哪怕再手足情深,有时也只能“千里共婵娟。”也许因为这样,他们每次不多的相聚才被格外珍惜。
他们是亲兄弟,是诗词唱和的良友,也是政治上荣辱与共的伙伴,更是精神上相互勉励的知己。子由曾说:“手足之爱,平生一人。”东坡也曾说:“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因为拥有了这份亲情友情,东坡一生中一切的孤单寂寞都不再那么可怕:当他被人构陷下了大狱,子由降自己官阶为兄长赎罪;当他屡遭放逐,是子由陪他跋涉千万里;他狼狈不堪自顾不暇的时候,也是子由照顾他的家人料理他的家事;他与世长辞了,还是子由抚恤他的儿孙,直到死后旁侧陪伴。
想想世上真很少有像他们兄弟这样好感情的,真真是羡煞旁人,也难怪东坡在狱中会说“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更难怪有人说,“有如此哥哥,做其弟弟难;有如此弟弟,做其哥哥难”。
故乡无此好湖山
东坡和杭州,一个是我景仰的文人,一个是我痴恋的城市,他们的结合是那么的相得益彰。可以说,他的地方仕途始于杭州,盛于杭州,贬谪他方也是以杭州为滥觞的。我没到过杭州,但也道听途说了些世事,杭州给予东坡特殊的待遇是无人比拟的,“东坡路”、“学士路”寄予着当地人对东坡自始至终的怀恋。
东坡不仅是文坛巨擘,还是能安邦治国、肯做实事的为政者。不长的任期上,他带领当地人疏浚西湖、修筑苏堤,挖井引水、解决饮用咸水之苦。他还在当地创立了据说是史上第一所公立医院,留下了“东坡肉”等饮食习俗。正如林语堂先生说的“杭州赢取了东坡的心,东坡赢取了杭州人的心。”以至于,在他入狱后杭州百姓自发地公开做解厄道场求告神明保佑他。
杭州好山好水,东坡他自己也在这方灵气的水土中几近忘却愁肠。林语堂先生曾说“东坡伟大的人格比任何一位中国作家更加突出,也更完整地蚀刻在他的生活和作品中”,这一点,我是极赞同。一如“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读其诗文,只因为他写得那么美,那么字字自真纯的心肺间流出。也真真是:西湖的诗情画意,非东坡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东坡的诗思,非遇西湖的诗情画意不足尽其才。“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杭州给了东坡无限的自由和欢愉,西湖用一波碧水为东坡荡涤了一路的尘俗。也许有一天,泛舟西湖,或攀登凤凰山,或品茗湖滨酒馆,都能感受到杭州中的东坡,东坡中的杭州。
一蓑烟雨任平生
有人曾说,古代一个官员先必须是一个文人,再才是一个仕途中人。东坡一生躬耕文艺,又心忧天下,但观其一生,他绝不是官场中的一个胜者。
两党之争,受害的是中间的他。东坡对官场乱象是“如蝇在食,吐之乃已”。不过,令人敬佩的是,在他不知吃过多少苍蝇之后,依旧我行我素,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怕是真印了那句“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为了这种正直,东坡终究是没逃过一些牢狱之灾。但是他又有什么太多罪过?想必正如子由说的那样“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是呀,他太出色,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然后被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
不过,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横祸,他也是“譬如当初”般豁达,包括对待当初的政敌,这一点让人更加佩服。东坡晚年遇赦回来,章敦的儿子章援诚惶诚恐地给东坡写信为老父求情。东坡抱病回信,在信中,东坡不仅把章敦认作老友,从而打消章援怕他向其父报复的顾虑,而且让转告其父如何储药养生。卧病在床不久就辞别人世的东坡,竟不惜耗费残余的一点心力去向“仇人”的儿子亲笔回信,还不厌其烦地转告如何保养身体,这样的胸怀在几千年的文人中鲜少见到。我想,正是东坡为人那份难得的坦诚直率和心地善良,让后世之人提到他时就倍感亲切。
乌台诗案几个月后,他带着官场和文坛泼给他的浑身脏水从监狱里出来。经历了这场变动后东坡也开始自省,无论是文风的转变还是旨趣上的升华,他都在尝试找回一个真正的自己。他亲自垦荒种地,体味着自然生命的原始意味,他渐渐回归清纯和空灵。这一切,可以说使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他,真正地成熟了,如余秋雨先生所言:“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灭寂后的再生,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
印象东坡,寥寥数语总难概全。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结合体,东坡也不例外:他并不精于自谋,却富有民胞物与的精神;他骨子里是一纯然道家,但又愤世嫉俗;他看穿生死,又钟情于炼丹与瑜伽……真真是,千百年,最难话是东坡。
(完)
备注:旧文新修。
文/佃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