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农场里。记忆里有一个老头，他一个人住，也没有结婚。总是独来独往，消瘦佝偻的背影。衣服总是一套蓝色的中山装式样，一条黑的洗得泛白的裤子。天气好的时候穿一双深绿色解放军鞋，下雨天就穿一双雨鞋。那双雨鞋已经破损得厉害。他却不舍得换。
其实他有一双新雨鞋，一直放在他靠门口的鞋架上。只要到他家里或者经过门口时都能一眼看到那双雨鞋。那双崭新的雨鞋，在他那个一切都是陈旧似乎发霉的家里特别地显眼。但是这双雨鞋他却一次都没有穿过，每次下雨他都照样穿着那双旧雨鞋。
有人嘲笑他：“阿张，你那双新的雨鞋怎么不穿呢？”
“会穿的，会穿的……”他嘴里嘟囔着。
又有人经过他家开玩笑说：“阿张，这双新雨鞋是不是等到你死的那一天再穿？”
“会穿的，会穿的……”
这当然是玩笑话。
可是人生有时却就是一个笑话。
那是一个春天有些细雨的早晨。人家惊奇地看到他居然穿着那双新的雨鞋去市集买菜。
于是又有人嘲笑他：“哎呦，阿张，你的新雨鞋今天怎么舍得穿了？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显得有些羞赧：“不是说过，买得新鞋总是会穿的。”
他那一整天都穿着它。整个农场里到处都是他雨鞋走过的痕迹。那双鞋好像长在他的脚上，始终没有脱下。
晚上有人经过他的门口时，发现他那双新雨鞋已经刷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门口，又像新的一样闪闪发亮。
再晚些时候又人走过他的门口，发现摆在门口那双雨鞋不见了。
第二天一直到中午都没有人看见他。这是个奇怪的现象，他一直很早起来，但凡农场里的人都能看见他身影。可是那天却没有人看见他。于是有人奇怪，就去他的家里看看。
敲门一直没有回应。于是几个人有不好的预感。大家用螺丝刀撬开了锁，走进他的房间，发现他瘦小佝偻的身体朝里面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床下的水泥地上整齐摆放着那双洗刷干净雨鞋。
他死了。
终于在死的那一天他穿了那双新雨鞋。
听完这个故事，我在想，他是否已经感应到死亡呢？或者死亡以它自己一种特有的方式通知他了呢？那这样看来死亡还是仁慈的。
希望死亡能以这样仁慈的方式对待每一个最终要面对它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