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迎来辛丑牛年,女儿说没有过年的感觉,什么时候连90后的孩子都在感慨没有年味了呢?心有所感,必有值得怀念的年味记忆,那么00后的孩子会有这种情感的落差吗?年年过年,过年的味道却一年比一年淡,连我都对过年的味道渐渐模糊了。女儿不经意的一句感慨,蓦然触动了我的心弦,推开了我尘封的年味记忆的大门。
年味在哪里?在热切的期盼中。生活虽然艰苦,但充满了快乐的希望。
依然清晰地记得,跟随母亲走进公社的供销社,商店最右边就是布匹专柜,货架上立着一捆捆的布匹,宽大的木制柜台上也躺着几捆布料,母亲挑挑拣拣,售货员热情参谋,接着是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然后一道或白或红的直线沿着长尺倏然划过,大剪刀刷地一声,兄妹三人过年新衣的布料纳入了母亲的怀中,我连忙也抓一块拿在手上。回家的路上,不时会有熟识的路人和母亲攀谈几句,然后用家乡话对你说,好开心吧?
母亲又拉着我们来到一条古老的石巷,来到裁缝胖阿姨家,每年都是这位胖阿姨给我们量尺寸做衣服,胖阿姨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圆润响亮,一边挥动着软尺,一边赞叹着孩子长得真快,一边对母亲说着“你真有福气”之类的话,并伴随着“熬出头的日子不远了”的祝福。记得有时候,也把胖阿姨请到家里来做衣服,管她的中饭和晚饭,每当这时就会站在旁边,看那皮带飞速地转动,看针头上下飞舞,看胖阿姨的脚踩踩停停,急切地希望新衣服早点成形现出模样。
依然记得来到市场一角的理发店,英俊的哑巴理发师总是露着腼腆的微笑,他的妈妈每次都会赞叹我们兄弟俩的头型真好......
年味在哪里?在一家人紧张的忙碌中,物资虽然贫乏,但却感觉到无比丰盈。
年前,家乡每家每户都要制作糖果,那是春节客人来访时,餐前必备的茶点。大铁锅里是熬制中沸腾的糖浆,只见父亲用勺子舀起糖水,高高举在空中,糖线倾泻下来,那是父亲在检查糖浆的粘度。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甜香,炉膛里是熊熊的火苗,不是跳跃着,发出欢快的噼啪声。炉灰里肯定还埋着一只陶罐,里面是骨头和黄豆,慢慢焐熟的黄豆酥软,清香四溢。父亲将糖水浇入各种材料中,有炒米、爆米花、黄小米、花生仁、黑芝麻等等,然后倒入木制的模具,夹紧定形,冷却,切片,孩子们不停地在大人和工具间来回穿梭,花生糖和芝麻糖当然是最受欢迎的,属于高档奢侈品无疑,因此量不多。切片后的糖果被装入口子窄小肚腹鼓出的坛子里,还要撒上一些炒米。除了春节招待客人,这些糖果一直可以放到初夏。那些坛子将一直是我们的心心念念。
年糕并不是每年都打,但蒸熟的糯米的香气穿越几十年,如今还在我的鼻尖。更美的是,父母亲会给我们盛上一小碗,再撒一点糖,绝对是美味!
家乡还有一种美味,我至今不知道用文字怎么称呼,根据我模糊的记忆,面粉里适当加一点点番薯粉或藕粉加水用水和均匀,稠稠的,母亲说多加几个鸡蛋会更松软,但那时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想加多少就加多少的,当然还会根据各自的经济条件,加入肥肉丁、咸鱼丁或者虾米之类。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地放到油锅里炸熟,我们也会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帮忙,其实是嘴馋最早出锅的“泡响”,也许是这个名称吧,各地不是有油炸“响铃”吗。也许该叫“泡象”,因为它们的外形圆鼓鼓的却不规则,很有小象的韵味。
有的年份还会炸带鱼、炸番薯片,对我们来说都是美味。
年味在哪里?在那热气腾腾,满满一桌的菜肴里,在那热烈、和谐的气氛里。
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大人面前摆着满满的自制米酒,小孩也可以斟上一点,冷菜已经上桌,等母亲领着大家祭祀好灶神、土地神和祖先,大家就可以上桌了,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热菜一个个端上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白萝卜片焐肉,那是很大一块方肉,带一点瘦肉,但以肥为主,肥得透亮,那个年代缺油水呀,家乡特有的印花馒头反面挖一个小坑,把大肥肉放进去,馒头往中间一折,咬一口,满口脂香四溢,那才是真正的油嘴滑舌。后来条件好了,萝卜片换成了冬笋片,大肥肉换成了带点肥的瘦精肉。但不少乡人仍然喜欢大肥肉,比如我舅舅至今喜欢越肥越好。
早年的冷菜都是硬菜,比如白切鸡肉或者鸭肉、瘦肉圆(像狮子头那么大)、大鱼冻等,一般是摆着看的,出去做客如果把筷子伸向这些菜,会被认为没规矩,没教养。当然,后来条件好了,什么菜都能吃,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品种也大大增加了,牛肉、羊肉、海鲜河鲜琳琅满目。
而随着彩色的不断丰富,我们也从孩童成长为大人,从不懂事的小孩成长为帮助父亲待客敬酒的少主人了,过一年就长一岁,这就是过年的意义。
年味在哪里?在那新年的“新”里,在那不同寻常的特别里。
年前家家户户要大扫除,平时只主外不怎么干家务的父亲,成为大扫除的主力。春节期间父亲还要专门下厨做一次饭,以表对母亲的感谢慰劳之意。年前不用早早上床睡觉,可以陪着父母熬夜,一起看他们制作糖果、打年糕、炸泡响。
吃完年夜饭,母亲从箱子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西服、新裤子、新袜子,一个个给孩子们穿上,还有母亲亲手做的新布鞋套在脚上,身体奋力向上跳几下。年初一开始,就要穿着新装去扫墓、去拜年。新年会认识很多新人,有些是新朋友、新亲戚,有些是因为小时候见过,但还没有留下记忆。
春节期间待客要热情礼貌,要尊敬长辈,要主动拜年问候。家里不能吵架拌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更不允许说脏话,还不能打孩子。年初一不能使用菜刀、剪刀,年初一早上可以睡懒觉,如果天气特别冷,母亲会把熬好的家乡羹端到床上,让我们坐在被窝里享用。羹是藕粉熬制的,里面有豆干粒、豆腐、荸荠、胡萝卜丁,甚至偶然还会有肉丁,上面撒一点胡椒面,又烫又香又糯又脆。土豆加牛肉怎么能和这碗羹相比呢?
年味在哪里?在拜年的路途上,在田野乡村的炊烟里,在玩闹游戏中。
跟着父亲,跟着舅舅,提着年货,用脚步丈量大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穿过一个个村庄,计算着前面还有几条溪流、几座桥梁、几座山头、几道坡岭,是否可以走捷径穿越干涸的藕塘。孩子们一会冲在前头,一会落在后面,一会斜穿到岔路上拔几株草、摘几朵花。路遇乡邻,大家大声打着招呼,寒暄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和亲戚家的兄弟姐妹、左邻右舍的同龄人追逐着燃放小鞭炮,捉迷藏玩游戏,穿行于小巷古宅。寒风凛冽,双手冻得发红,心中却热得像一团火。
......
年味在哪里?它在我尘封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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