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
——司空图
1
寒假的日子似乎过得太过舒服,半醒之间,就过去一半多。而我,回到老家,也已过半旬,生活也无波无澜。我却也喜欢这样的生活,闲暇时,便可捧本书,从日中读到日曛。不知是北风和着南风,还是东风和着西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拂着。
有时看书看得久了,脖子酸了,闹着要休息会,就偶尔眺望一下近处和远处的山。冬天,山上的树木稀疏得可怜,只有一丛丛绿得发黑的灌木,还有一簇簇枯黄的苇草,覆盖了欲挣脱山的束缚的岩石。前些年的岩石,倒是占得了上风,对着天空张牙露齿,面目狰狞,漠视山的威严,不可一世。
这两年,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山上的灌木也鲜有人问津,用天然气毕竟更方便。石头们也没法作怪了,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山的管教,卧藏在灌木之下了。
老家的山和南方的山都一个模样,像骆驼的两个峰,但更像正弦曲线,不知从哪开始,也不知在哪结束。正如小时候的幻想,这山一座座地连着,越来越高,翻过去会是怎样的景象?会不会是通向天上的路?
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得到过验证,即使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前面的山还是层峦叠嶂,望不尽。
最远的也只到达过大山,老家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山。从山底往上看,山顶云雾缭绕,大山的神秘感若有若无,树木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砍光了,像是被脱去了外衣的仙女,又像是被人扒了层皮。由于时间问题,我也没有爬上去。
随着岁数的增长,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逐渐放弃了。
山的那边是别人的山,路的尽头是别人的路。
他们翻过我们的山,走过我们的路来看我们的风景。
我们翻过他们的山,走过他们的路去看他们的风景。
2
小时候,总觉得村后的山很高,用上半天的时间,也没能爬到山顶。
前天,突然想着想去后山看一下,于是换上了登山鞋,走去了村后的山。
岁月能让一切疯长一起,不爱刮胡子的我,面对它的疯长也无可奈何。通往山上的路,越来越窄,疯长的灌木和茅草,霸占了原来属于路的地盘。带刺的灌木,我也避之不及。
无论春秋冬夏,山上总有各种虫叫鸟鸣。冬天稍稍安静了会,山的声音也单调了许多。向上走着,路越来越狭隘,淹没人的灌木挡住了我的视野,就像淹没在一片疯长的草木里。
路的尽头终于没有路了,我找了块比较大的岩石,坐在上面休息了会。望着山下的村庄,瞳孔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模糊,仿佛世界越来越缥缈。
“走快点,天都要黑了。”后面的小伙伴着急地催着我。
“路不好走啊,走这么久了,真的很累!”我抱怨着。
和伙伴们走了好长时间,我们还是穿梭在灌木丛里,在不知名的山上。身后的大山挡住了最后几丝余晖,被拉得奇长的身影,瞬间消逝。
不知在山上的灌木丛里穿行了多久,星星月亮都出来了,我们还没有找到下山的路。在黑魆魆的灌木丛里,借着点月光星光,带着恐惧的焦急慢慢爬上心头。有个年龄较小的伙伴,甚至开始啜泣。
我们停下脚步,讨论走哪边才是下山的路。不一会儿,分歧如期出现了,讨论升级为争吵。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点光亮,若隐若现,随即就听见了大人们的呼喊声。我们大声地呼叫着,欢声雀跃,突然跳出几条狼狗,恶狠狠地扑向我们……
瞳孔瞿然一缩,才发现又想起来年少的梦,抑或是真的经历。周围阒然无声,冬天的虫子都眠去了,鸟鸣声也戛然不知所向。
这段经历不知是梦,还是梦中的梦,有点庄周梦蝶的意味,却又有点似亲身经历过一般。
我经常自言自语,谎言说得久了,也便成了真。也许就如这段似梦又不似梦的经历一般,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结果它便成了真的一般。
3
前不久在贵阳玩,天气比较冷。
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登山?”
“对呀!”我有点惊讶,“高中时候很喜欢去爬附近的山。”
“我是看你穿着登山靴……”她说道。
我笑了笑,没做回答了。这双登山靴是高三暑假买的,打算去拉萨玩时,去登一下拉萨的山,当然不是珠穆朗玛峰这类的大山。转眼一年多,连西藏的边界都还没触碰过,这份执念也慢慢淡去了。
但是,无论去哪玩,我都会去一下当地的一些山。山上的风景也大同小异,山下的风景却各有千秋。有时城市的风光一览无遗,有时却只能瞪着散不尽的雾霾。
如果像往年一样,每年过年前,我们附近的几个小伙伴,都会去一趟大山,像穆斯林朝圣一般,穷尽一生都要去麦加朝觐,我们也会执着地前往我们从小仰望的大山。有时花上半天徒步到达,有时开上摩托车在那泥淖的路上奔驰而去。
今年回家,大家都确确实实长大了,没有说要再去那座大山。我也没有再怀着去大山的憧憬,可能大山已经在我们的心里了吧。
以前交通不便,只能一年回一次,乡愁就幻化成那座大山和村后面的小山。无论是外出务工的伙伴,还是外出求学的同学,都少不更事。不懂社会那么复杂,不懂人心那么深不可测,只有一身农村独有的淳朴气息。
然而,在外混迹多年,我们的心态逐渐远离年少时的我们了。社会是个大染缸,颜色单调的人沾上了原来不属于他们的更复杂的颜色。远离城市的农村,也逐渐“城市化”。
现在铁路、高速路早已修到了县城,回家的时间和路程都缩短了。以前的一年回家一次,现在可以一年回家好几次,回家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乡愁慢慢淡化了,留下的只有年少时的那几座山。
每每跟朋友聊及年少时的事,每个人心中都有他们的山,他们的小溪,他们的草原,他们的海滩……
在这个人性兵荒马乱的年代里,那一座山是化作了定海神针,也是幻化了的乡愁。
每个人乡愁的载体不尽相同,在这个随处扎根,到处漂泊的时代,有时我们心中年少时的山、小溪、草原和海滩又显得举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