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去景迈山,我们在芒景村的桑第(谐音)家喝茶,他抓起一大把毛茶,塞了满满一盖碗,洗茶,出汤,利落而随意。那是才晒干不久的古树普洱,滋味清新霸道。我们在茶艺课上所学的水温、投茶量、冲泡时间这些看似严格的条件,在茶山,当地水泡当地茶,从小开始的泡茶习惯,这些规矩有种一下失效的感觉。标准和规矩有人定,亦有人打破,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性情相异,真正喝茶的时候随性自在就好了啊。
桑第带我们去压茶,晾茶的屋子是一层依坡而建的木楼,敞亮干净。屋子里堆了好些各家各户送来的毛茶,“这个茶做得认真”,他指着其中一袋茶叶说道,我问:“怎么知道认真不认真呢?”“你自己来看看”,他从两个不同袋子里各抓了一把茶叶,一把的条索非常完整,另一把能看到有些叶子揉破了,形状不太好。他说,茶叶外形的完整关系的不仅仅是漂不漂亮,也是影响茶汤是否清澈的一个因素,如果在揉捻的过程中破碎的叶子多了,茶汤就非常容易泡浑浊,苦涩味也会重,看毛茶的条索,就知道做茶的人用不用心了。
探访茶山之前,我所关注到的多是茶的风雅,有茶人、茶痴、茶修,以茶为媒介,实践一种自我实现的生活方式。接触到茶树、茶农、茶商,其实茶也是一些人的衣食之源,虽然不关风雅,但是对茶的认识更为亲切实在。
芒景村视野开阔,据说连绵的群山后面就是缅甸,小玉姐家的厨房在二楼,窗外就是翠竹群山。我们围坐在竹编的圆桌旁吃饭,嚼着才采摘下来的鲜嫩茶叶煎鸡蛋,喝着鲜茶土鸡汤,还有小玉姐的老公自己烤的包谷酒,火塘里有柴火的噼啪声,窗外太阳将落,霞光盛极。小玉姐说,她们采茶忙的时候就在茶地里吃饭,带上一瓶乳腐酱,采下来的茶叶就可以直接沾酱吃啦。
边境的群山里,一片片高高低低的茶树,散落的一个个各具特色的村寨,茶就是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并热气腾腾存在着的生活啊。
玫梅老师说:“对瓷如人,生性之合唯两两心知”,我想对茶也是如此。一则从做工可窥见做茶人的用心程度,见他对茶的态度和理解;二则茶有个性,或偏苦涩,或多甜滑,滋味微妙而千差万别,体察入微,借此关照己心。
茶离了人,只是树叶,若非人,土也无从成为瓷器。人的性灵,赋予所创之物,人“生而有涯,而物怀无边”……千年来,茶还是一片树叶的质朴和简单,变化自在人心。
“柴米油盐酱醋茶”,或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茶就在俗与雅之间,物质的需求和精神的追求之间。茶既可以承载世俗的人情往来,又是寄托个人情怀的可借助之物。
杜甫有诗言:
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
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
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
自今幽兴熟,来往亦无期。
既然如愿以偿是幻想,以茶为媒,于现实生活中撕开一个缺口,打破时空的限制,这就是茶道精神中自嘲似的乐观豁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