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刚认识的时候杯子也谈不上是我的好朋友,那年在文学社团他是唯一一个三年我只说过一句话的社员,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是有点印象,他的口头禅大都是:“啊,哦,知道,好的。”杯子从不爱说话,但是却写得一手好文章,范斌说:“杯子的身体留在这个世界,而他的思维却苟活在另外一个更有趣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是可以随意改变的。”我简短的概括一下就是精神分裂。我想,如果能有一样东西让杯子精神分裂,那应该就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逃避与自卑,不然他为什么会如此内向,喜欢把自己送入另一个不存在的空间。
在我没报考驾校之前,我对杯子的了解也仅限于以上这些,那年《速度与激情7》上映,我和范斌就瞬间受不了了,范斌说你考驾照我买车,你来给我当司机,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拉我去驾校报了名,后来我才打听到这小子做我们这一片的驾校代理,拉到人给他提成,有时候我觉得我还是不了解范斌,这货真的是谁的钱都挣。遇见这样的朋友我还能说什么?但愿他最后能买上一台自己喜欢的跑车吧。
然后我就遇到了杯子,不用说我就知道是范斌给忽悠来的,那年范斌刚毕业,疯了一样到处哗啦钱,就差打劫银行,拐卖妇女了。杯子又属于那种耳根子软的好好学生类型,估计被忽悠来这会还感激涕零呢,我和杯子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才发现真是这么回事,杯子感激地说范斌给他省了好几百块钱呢,我真想告诉他他交的学费比我还多五百。出于对范斌钱途的考虑我还是闭上了嘴。
杯子在这个世界是低能儿,我得保护他,一种大哥哥的使命感把我们慢慢拉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找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也实属不易,我和杯子等教练来,顺便一人点上一颗寂寞的香烟,杯子是好学生,唯有烟他戒不了,仿佛那一串串缭绕的烟雾背后就是他所向往的世界,我不知道杯子经历过什么,就像我看不清那一串串迷雾背后的玄机。
教练是一位短小而精悍的男人,一脸的严肃倒和我印象里教练的形象很相称,他话不多说,直接领路带我们去了练车的小场地,顺便接过我殷勤献过来的烟。
教练本地人,操着本地正规正举的方言,他时而严肃时而玩笑,弄得我时而绷紧时而夸张的笑,有时候还得自己揣摩他方言的意思,路很漫长,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教练的大学时光,我一脸崇敬的望着教练,心里却想,一个教车的还上过大学?教练大加讽刺他上学时寝室里的一个书呆子学习起来天塌下来都不知道,逗得我捧腹大笑。我刚喘回来一口气,杯子一句话差点让我把打火机吞下去。
“学生不学习来学校干嘛?难道以后啥也不会给人当司机?”
空气瞬间凝固。
后来杯子和我说:“你看起小说来不也是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吗?大家只是兴趣爱好不同而已,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我竟无言以对。
还好没走几步我们就到达了小场地。这里人真多,七个人一台车,我和杯子还有另外五个人一组,教练指着那五个人里体型彪悍的一位女汉子说:“你不是都学得差不多了吗?你来教他们。”说完教练就大步流星的走开,瞬间不知去向。
七个人根本坐不开,我们只能一组一组的上,随着慢慢的接触,这五个人的性格也暴露无遗,教我们练车的女汉子确实是女汉子,她像教练一样严格,双臂有因为练车时间过长而练出来的肱二头肌,女汉子很健谈很开得起玩笑,97年生人,现在已经和老公在繁华的市区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发廊,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比我还小的年龄就已经成家立业了!同行的一个四眼男孩插嘴说:“姐姐你长的这么年轻,可一点都不像97年的!”女汉子瞬间绷不住了,这小子真会说话,来姐抱一个!气氛瞬间愉快起来,没有了防备与顾忌,大家变得像认识多年的朋友,只有杯子离的远远的,当杯子听到你怎么长得那么年轻这句话后,他点上一根烟瞬间走开,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眼睛瞎了她长的好看。”
四眼男孩是高考刚完事的学生,和女汉子同一岁数但生日比她小,五个人上车后只有我和四眼男孩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第二轮上车,杯子过度紧张非要先上车看看,四眼男孩礼貌地让出位置,我对这个说话讨人喜欢,做事有礼貌的男孩充满好感,驾校的环境是让人窒息的,酷热的天气,无尽的等待,一天真正能上道跑的时间也就几次,大部分时间是看,大部分时间是等,而最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唠嗑,深聊之后我了解到四眼男孩对生物学爱的发狂,大学想报冷门的生物工程,但是家里人坚决反对,大冷门的专业在中国父母看来就是没用的学科,我想到我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和自己喜欢的汉语言文学擦肩而过,便拍着他的肩膀说:“人就活一辈子,如果还不紧着自己喜欢的事来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闲暇时间我们一边聊天他一边抓蚂蚱,我叹息还是岁数小,要我现在去抓蚂蚱我自己都闲丢人,从那以后,他的外号改为生物学家。
生物学家和我上车的时候,车上只剩女汉子和那两个乖巧的女生了,女汉子在教生物学家倒车入库,我在后面和两位女孩子起了话茬,原来她俩也是高考刚完事,相约考驾照,虽然是同一个年龄段的女生,性格却迥然不同,离我近的女孩不算漂亮,满脸的青春痘,狗宝宝一样的鼻子,但却非常健谈,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月亮,暂且叫她狗宝宝吧,因为她笑起来真的像狗宝宝,离我远一些的女孩话很少,偶尔说一句也得狗宝宝翻译给我听,我看不清那个女孩的脸,因为她总是用黑色的帽子挡住她的五官,仿佛那里秀色可餐,见不得人,暂且叫她黑帽子吧,黑帽子很容易害羞,即使用帽子也挡不住她烧红了的脸,更要命的是,狗宝宝告诉我,黑帽子喜欢的男生就在我们对面的车里,从此这一天,黑帽子的脸色就一直是红色的。
生物学家跑完一圈后看见我盯着他的蚂蚱看,他的话匣子又一次打开了,这次他主要围绕蚂蚱是如何交配的给我做了完整的解说,他说譬如蚂蚱,蜻蜓,螳螂,他都解剖过,把蚂蚱的肚子撸开,可以看到里面的生殖器,有的蚂蚱很长,有的则很短,我瞟了一眼两个女孩脸上尴尬的表情,轻轻地咳了一声,生物学家并不在意,他说科学是这世界上最迷人的东西,我们要摒弃世俗,以后的一个小时里,两位女孩都插不上话了,就连狗宝宝也不例外,生物学家绘声绘色的陶醉在动物交配的每一个小细节中不能自拔,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男孩上大学不能去学生物,真的是中国教育之悲哀啊。
还剩下一位大姐没有介绍,我想我们这组来练车的拼别的不行,拼颜值那绝对是杠杠的,大姐28岁,是属于那种成熟到每一个汗毛孔都散发着性感的女性,她长得标准的美女的脸型,笑起来和蔼可亲,风韵犹存,一点也不做作,大姐长得娃娃脸,保养得也特别好,丝毫看不出来有28岁,杯子每次说话冷场,大姐都会笑呵呵的接上,我甚至怀疑大姐是做公关的,她的语言和外貌一样的楚楚动人。
杯子练习的非常刻苦,也许他并没有大家看上去的刻苦,但是因为他总是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聊什么,大家对他的印象似乎只有他在练车,他在练车,甚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只有杯子依然觉得自己练得还不够,坚持继续,我和杯子低语道:“你这样不好,大家都一起去吃饭了,你这样很不合群。”杯子不以为然:“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车练好,干嘛要合群?”
我答应杯子给他捎带一块面包,然后叹着气离开了。
同行的这一群人都是那么的和蔼,让我仿佛心里上有了一股莫名的安慰,我和杯子两个傻头傻脑的愣小子初来乍到,遇见什么小事都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出事非,是他们让我有一种归属感,仿佛我们不是外来物种,我们大家都一样是一个大集体,这种感觉就好像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学生缩在角落,一群温暖的手伸过来说:“我们做朋友吧。”
作为一个男人,我发誓以上这个奇怪的画面仅仅在我的脑子里停留了一秒钟,狗宝宝呆呆的望着我,我呆呆的望着各式各样的面包,我们奇怪的相视一笑,她说:“你可真能吃,刚才在食堂还没吃饱跑到这里找补哦。”我急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这个是给杯子带的,我不知道他喜欢吃哪一种。”
“杯子是谁?”女孩睁大了眼睛天真地问我,我满脸黑线:“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的。”
“原来他叫杯子啊”女孩好像若有所思。“他好奇怪的,总是自己一个人发呆,目光呆滞,而且对人还凶巴巴的。”
我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说杯子凶巴巴的,或许是他那该死的不苟言笑的表情惹得锅,我赶紧帮他说话:“其实杯子文字写的不错,在我们文学社是骨干。”去年杯子把副社长气哭跑回寝室的场景忽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骨干两个字说的很心虚。
下午驾校的天气依然酷热,女汉子率领大家像脱缰的野马直奔场地,还在练车的杯子又累又饿又渴,已经奄奄一息,生物学家提着个黑色塑料袋,原来里面装的全是从总部小卖点捎带来的冷饮,大家一阵感激涕零,细心地我发现,没有杯子的份。
我的皮肤正慢慢的被烈日融化,烧焦一样的黑色仿佛使空气中弥漫一股子烤肉味,窄小的汽车里有男人们的汗臭味,女人们的香水味,一场嗅觉上的盛宴就此展开,我闭上眼睛任阳光轻抚着我的眼睑,听狗宝宝和黑帽子互相调侃扯皮,听女汉子和大姐互诉生活的不公不平,听生物学家关于动物交配的高谈阔论时不时还附带着点音效,听发动机嗡嗡作响,杯子在我一旁,啃着干涩涩的面包,我觉得这一天过的远比想象中要充实,除了那见过一面就失踪的教练和鬼一样炙热的天气,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很快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教练过来收车,不忘关心一下我们的学习情况,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杯子练得最多。”大家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秒钟,表情与狗宝宝惊人的相似,仿佛在说:“杯子是谁?”下一秒钟大家才反应过来,相互点了点头。
杯子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是背对着人群,仿佛天生排斥,我想到中学时期有一篇课文叫《装在套子里的人》,觉得用来形容现在的杯子非常贴切。
伴着夕阳,我们站在驾校门口等着,教练已经走远,女汉子拿出手机玩自拍,女人真是一种爱聚团的生物,很快自拍变合照,合照变集体照,我和生物学家也被拉过去做各种表情,细心的我又发现,杯子没有被叫到。事实上,他好像也并没有兴趣过去。
坐在回学校的大巴上,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时不时的打着架,此刻天色以暗,夜幕不远,适合小憩以填补劳累了一天的心情。
杯子表情凝重,一把把我拽了起来,我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刚日了一条西伯利亚狂犬,直想骂娘,杯子严肃的说:“你知道吗?那个黑帽子真好看。”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热气:“大哥,咱们都走了还说这些干嘛,觉得漂亮早干嘛了?”我继续埋着头休息,说起黑帽子,她把帽子摘下的时候其实真的很漂亮,乌黑亮丽的长发藏在帽子里,闪烁的大眼睛藏在镜框后面,粉嫩的皮肤藏在防晒服中,真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阴柔之美,意淫到这里我又开始进入梦乡,杯子又激动的把我一把拽起。
“狗宝宝很萌很开朗你发现没?”杯子现在不叫杯子叫傻子,我呆呆地的看着这个傻子兴奋活泼的样子,竟然有种不忍心打击他的感觉,我轻轻点头表示赞同,不容多想眼皮就开始激情交配了,杯子也不让我失望,再一次用有力的臂膀把我拽起。
“说吧兄弟,要我怎样才能让我交配,呸,眼皮交配。”
杯子一脸的无辜样:“陪我说说话呗,我这一天都没怎么说话,憋得慌。”
我一脸吃惊的望着他,活像望着一头从来没见过的怪物,我本想质问这大哥忙活了一天劳累不还有力气说话,然后再对他进行洗脑让他和我一起睡觉。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杯子也许真的需要一个人和他好好说说话。
你说吧,我听着,我正襟危坐,准备洗耳恭听,杯子呵呵一笑,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等车上人下了大半,他又把自己心爱的烟点上了,一串烟雾顺着车窗飘散开来,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大地,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杯子靠在我的肩膀睡着了,莫名的思绪却代替杯子又把我拽了起来,我想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需要朋友,世界那么大,心却那么小,孤独那么大,温存找都找不过来,哪有时间去高冷,去拒绝,遇到喜欢的人就抓紧时间表达爱,你不知道下一秒她将会去哪里,你甚至无法预测下一秒你会在哪里,那就抓紧时间把想做的事情定格在这一秒,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不后悔,不遗憾,不做那个卑微到空气中的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