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的女人叫王志菲,她步子犹犹豫豫地在田埂边挪移,声音在风中漂来漂去,像是一根游丝,在天空中荡着细细的弧线,听得人提心吊胆,电话里乱码似的内容尽管别人从头到尾如一团浆糊般听不透亮,冷不防她来了一个停顿,噎得人直打哆嗦,犹如一个沉重的包裹突然坠入田地,溅得人一身泥浆。可人们又只能自认倒霉。
村里人用耳朵倾听着王志菲公公的所有动向,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人们睁开好奇的眼睛,探照灯似的在他们家房子周围扫来扫去。
这是一幢建成五六年的别墅,天蓝色屋顶,米黄色外墙,三层,楼前花圃里栽植着各色花卉,月季、凤仙花,自然也有几盆仙人掌,尖刺无遮无拦地向周围支开,仙人掌有时会开出金黄色的花,王志菲的女儿见了就会兴奋地大叫:“哇,开花了!真好看!”听到女儿夸张的笑声,王志菲通常皱皱眉,示意女儿轻一点。她女儿通常不得要领。过一会儿,她的公公就会爆发出雷鸣似的咳嗽声,好像一把刀使劲砍着硬骨头,咚地一下,刀把落地,发出凌乱的清脆声,声音涟漪般荡开去,又接着重复开始的节奏。这表示他对孙女儿冒着傻气笑声的抗议。孙女儿别的学起来不灵活,爷爷的咳嗽声却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家别墅边上有人经过,只要听闻“两重唱”咳嗽声,就立即能判断出又有什么小插曲了。
王志菲公公由于几天前住院,咳嗽声顿时消失了,村里人打从他们家经过,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浑身不自在。
各种猜测在沟渠边的聊天中飞来飞去,恰巧王志菲婆婆走过,人们立即像轿车熄了火似的,继而转向她:“你那一身衣服是刚买的吗?料子很好。”“是啊,老头子买的。”她趿着双拖鞋,昂着头,拐进自家院子,她用平静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她与她老公常年不干活,靠着开园林公司的儿子每月的“工资”生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为人父母的待遇。人们总说:“你家小儿子真有出息。”每当这个时候,她和她老公总是咧着嘴笑,什么也不说。除此,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以往赖以生存的田地里,长出了高高的小蓬草,还有狗尾巴草。
人们也不说他们对邻居家的种种。那天,王志菲公公拿着苗绳,从南到北,依着画出一条线,用白粉洒上,意思简单明了:“你们要盖房子,不能超过这条线。”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早已扎了根,他用坚定的目光望着那条白线,对正想造房子的邻居家说:“就这条线!”他本来在台阶上坐着等了足足半小时,才等来工程队的人,几个工人浮起笑意,纷纷向他递烟,他只接了包工头的那根,扬手指了指白线,包工头心领神会,当天下午,挖掘机就开进来了。
在此之前,包工头一直等着他这句话。按规定,邻居家与他们家空开了约定的距离,可是他又反悔了,人半躺在空地上,等机器一开动,他立即蹿过去,将电源拔去。工人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僵在那儿,无奈地望着邻居,邻居凑上前与他说:“不是已经写好的吗?”“别跟我说这些!”他一甩头,“再开,我就砸了!”在家里,他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老婆、儿子、女儿、媳妇,都听他的。唯独孙女儿例外。